皇甫毓秀比李玄都等人稍晚一步抵達遼東,因為他對此次遼東之行越來越沒有信心。之所以如此,並非是因為先前攔路截殺的緣故,當時他並未顯露真容,也沒有顯露什麼真本事,並不害怕秦不二等人能認得出他,真正讓他灰心的是遼東秦氏對於李玄都展露出的態度。且不說以秦不一為首的四大家臣與李玄都一路同行,也不說在燕州地界時補天宗的北辰堂堂主親自相迎,隻是那夜的渝關所見,便讓他徹底沒了底氣。
在李玄都等人抵達渝關後不久,皇甫毓秀也匆匆趕到。對於他而言,此地雖然是兵家重鎮,但想要混進去也是不難。進入渝關之後,他就藏身於城頭的城樓之中,然後就是李玄都與秦清相繼現身。他已經從聖君那裡得知,秦清正在準備從天人造化境突破至長生境,等閒不會離開遼東,可就在這等關頭,他還是來到渝關,親自見了李玄都一麵,這如何不讓皇甫毓秀灰心喪氣?
皇甫毓秀不知道秦清當時有沒有發現自己,不過大概率應該是發現了,否則秦清不會莫名其妙地拍了城牆一掌。皇甫毓秀是個識趣之人,從秦清的這一掌中聽出了包含著拒絕之意的話外音。
正因為如此,皇甫毓秀來到遼東之後,沒有拜會秦家,隻是試探性地向總督府遞了一封拜帖,結果石沉大海。皇甫毓秀立時明白,遼東之行的路途已經被堵死了,不等他展示誠意,秦清和趙政已經做出了選擇。於是他隻好離開這片十宗發源之地。
在返回西北的途中,他又得到了聖君澹台雲的傳書,讓他立刻前往金帳王庭。
皇甫毓秀隻得臨時改變行程,踏上前往金帳王庭的路途。
不知是因為傳書篇幅有限的緣故,還是澹台雲另有顧慮,總之傳書中語焉不詳,隻說讓他前往金帳,到了之後,自會有人前來見他。
這讓皇甫毓秀想起了那位無道宗的上任宗主,也就是傳授他“重九玄功”之人——“魔刀”宋政。
江湖上少有一人獨尊,更多時候都是一時瑜亮,如李道虛和張靜修,或是張靜修與徐無鬼。當年的宋政和秦清便是如此,兩人行事一正一邪,截然不同,從兩人的稱號上便能看出一二。不過若論境界修為,卻是當年的宋政要更強一些,玉虛鬥劍時宋政就距離長生境界隻剩下最後半步之遙,否則也不會打李道虛的主意,而秦清直到如今,才有了宋政當年的境界,開始正式準備晉升長生境。
宋政失蹤之後,就有傳言說他去了金帳汗國,難道這個傳言是真的?如果宋政還在人世,那麼如今的他又會是什麼境界?是已經成功晉升長生境,還是變成了一個廢人?
……
從金帳往東南,遼東之西南,位於西北、遼東、草原三者交彙處,有一座古軍鎮,此地原本是前朝設置的都護府所在,後來金帳鐵騎南下入關,大晉因此而亡,這座軍陣自然沒能幸免,變成廢墟,隻剩下斷壁殘垣。
後來商貿興盛,因為金帳王庭距離遙遠,來往商隊便選擇於此停留休整,從西北來的商隊和從遼東來的商隊在此地彙合一處,然後由此踏上開辟多年的古商路,於是此地逐漸成為一處類似驛站或是客棧的所在,隻是沒有夥計伺候,也不會有人收錢。
當燕家商隊來到此地時,其中已經有了幾支西北商隊停留,占據了幾處好位置。好在這座曾經的都護府占地廣闊,燕家還是尋了個背風之地,紮下營地。
李玄都有個習慣,每到一處陌生地方,都會來到開闊地觀察地形,這是他當年被河朔群雄追殺時落下的病根,為了能遊鬥偷襲之後順利脫身,非要熟悉地形不可。所以當初在北陽府也好,還是渝關也罷,李玄都總是要到城頭上走一遭才能安心。
許多時候,總是在城頭上出現變故,在北陽府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古怪女子,當時他隻有玄元境,結果被人家打了一頓,沒有還手之力。在渝關的時候,他遇到了老丈人,比鬥一番,又輸了一籌。
不過多年的習慣沒那麼好改,李玄都還是與張文鈍說了一聲之後,來到此地的城牆上,雖然部分城牆已經坍塌,但是大部分城牆還保留完整,足夠李玄都繞城一周。
李玄都在已經坍塌的城門樓處止步,在廢墟中發現一塊石碑,李玄都大致看了一遍之後,竟是一篇絕命書,是這處都護府最後一任守將所留,讓李玄都好生唏噓感歎。
就在此時,有人從後麵毫不客氣地給了李玄都一腳。
這一腳來得無聲無息,便是李玄都也沒能察覺半分,險些被踢得一頭栽下城去。好在最後關頭,李玄都強行止住了去勢,得以站穩身形,不過在後心位置還是多了個清晰的凹陷腳印。
李玄都轉頭望去,臉色微變。
出腳之人是個頭戴帷帽的女子。
所謂帷帽,原屬胡裝,最開始的樣式叫“冪蘺”,一般用皂紗或白紗製成,四周有一寬簷,簷下製有下垂的絲網或薄絹,其長到頸部,以作掩麵,最長者甚至可以及至腳麵,及至後世,又把四周的垂網改短,可以稍稍露出小半個下巴,亦稱“淺露”,可以算是女子外出的必備之物,李玄都就曾送過秦素一頂。而這名女子所戴的帷帽,樣式頗為複古,簷下所垂的白紗及至脖頸,與李玄都送給秦素的“淺露”,不儘相同。這就讓李玄都想起了北陽府的不堪往事。
當初在北陽府時,李玄都是玄元境,這名女子是先天境,距離歸真境隻剩下一步之遙。如今李玄都已經是天人無量境,李元嬰都不是他的對手,可這名女子還是比他高出一籌,難道這世上還有比他升境更快之人?
女子瞧見李玄都臉上陰晴不定,淡淡一笑:“彆以為你帶了麵具我就認不出你,你比上次有長進,不知道你這次能接下我幾招?”
話音落下,女子伸出一根手指,輕描淡寫地點向李玄都。
李玄都隻覺體內氣機運轉有了片刻凝滯,同時與天人交感的天地之橋也被強行打斷,整個人仿佛成了一座孤島,再也借不到半點外力。李玄都隻得憑借自身體魄拍出一掌。
這一指點在李玄都的掌心上,使得李玄都的手背爆開一個血洞。僅僅是一指,卻比什麼神兵利器都要厲害,直接洞穿了李玄都手掌。
李玄都不驚不懼,此時體內氣機已經恢複正常運轉,在氣機流轉之下,“漏儘通”發揮作用,這個看起來駭人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
女子沒有急著出手,而是輕輕“咦”了一聲:“你竟然能將靜禪宗的‘漏儘通’修煉到這般地步,倒是著實不易。”
李玄都不是隻會挨打卻不還手的泥菩薩,腳下一點,身在半空之中,腰間“大宗師”已經出鞘,順勢劈向女子。
女子冷笑一聲:“你這也叫刀法?”
話音未落,她身形如鬼魅一般出現在李玄都身側,一拳搗出。李玄都身在半空中,隻能以禦風之法擰轉身形,手中“大宗師”一橫,擋下這一拳。可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這一拳勢大力沉,休說是十虎之力,便是二十虎之力也是有了。李玄都險些握不住“大宗師”,虎口更是直接開裂,未等血花綻放,就已經愈合,如此反複數次,才勉強接下了這一拳。
兩人落地之後,女子伸出兩根手指:“兩招已過,還剩下最後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