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在災難來臨之際,通常會用兩種手段傳承經法,一是藏匿,或是挖掘石窟,或是掏空佛像,將經書藏於其中。二是識藏,經文不付諸於文字,藏於人的識海之內,哪怕是目不識丁之人,也可在一夜之間口誦經文數萬言。如今靜禪宗遭逢大難,這處秘境的便是前者,後者則是已經隨著那些靜禪宗弟子從密道離開了靜禪寺。
當年李玄都從靜禪宗大和尚那裡得了“坐忘禪功”的秘籍,由此修得“漏儘通”,不過這部秘籍並非“坐忘禪功”全部。就如李玄都陸續從蘇雲媗和白繡裳的手中學到了部分“慈航普度劍典”,卻與學全還有相當距離,甚至“北鬥三十六劍訣”和“太陰十三劍”也未圓滿,“北鬥三十六劍訣”少了關鍵的“劍咒”一篇,“太陰十三劍”最後一劍的“心魔由我生”未曾降服,從這一點上來說,李玄都還未真正修成一門大成之法。
真正的“坐忘禪功”算是大成之法,可單一的六神通卻隻能算是上成之法。就像玄女宗的玄女六經,分開來都隻是上成之法,六經合作一處,便是可與“五雷天心正法”、“太平青領經”相媲美的大成之法。到了如今,許多大成之法已經殘缺不全,如邪道十宗的十卷天書和南華道祖所傳的丹經,都已分散開來,太平道的“太平青領經”也分作兩部,而正一宗的“五雷天心正法”代代相傳,從未有過失傳斷檔,這也是正一宗傳承千餘年而不衰的根由所在。
當年那個靜禪宗方字輩大和尚修煉“坐忘禪功”,被卡在門檻之外,故而隨身攜帶的隻是一部入門之法,李玄都依照此法修煉得“漏儘通”,雖然沒有後續修煉之法,但李玄都憑借自身的見識和經驗,摸索著修煉至大成,終是因為少了最為關鍵的妙義部分而停滯不前。若是隻修“坐忘禪功”之人走到了此等關頭,必然會尋找後續功法,李玄都因為所修功法太多,可選路徑太多,對此沒有在意,隻當“漏儘通”就到此為止,與尋常上成之法差彆不大,甚至還產生過“漏儘通”號稱長生久視之道太過誇大的疑問。直到今日來到靜禪宗秘境,見得藏於此地的“漏儘通”妙義,方知“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六大神通之中,以“漏儘通”居首,號稱長生久視之道,修得圓滿之後,脫胎換骨,洗經伐髓,僅以體魄而論,已是與長生地仙相差無幾,無缺無垢,圓滿不漏,不染塵埃,如此方才不負長生久視之名。
想要將“漏儘通”修至圓滿,要過三道難關,首先便是佛緣一事,無緣之人修不成六神通,就算修成六神通,也未必是“漏儘通”。其次是境界,想要修成“漏儘通”,非要境界高深不可,因為“漏儘通”消耗氣機極甚,若是修煉之人無高深修為與之相匹配,就如鑄劍中途爐火突然熄滅,這劍便也毀了。若是修為有限,勉強修煉,心有餘而力不足,甚至還會洗經伐髓不成,反毀去自身根基。第三道難關是意誌,因為在洗精伐髓和脫胎換骨的過程之中,非但沒有半點愉悅舒適之感,反而因為毀去舊身重塑新身而產生巨大痛苦,若是扛不住這等痛苦,縱然有高深修為,也要功虧一簣。
若是早年時的李玄都,縱使得了“漏儘通”的妙義,也修煉不成。一則是因為修為不足,最少也要天人境才行,想要萬無一失,則要天人無量境才行。二則是那時的李玄都未曾經曆大起大落,一帆風順之下,未必有今日這般堅定意誌。若是貿然修煉,反而是害了他。所以這也算是時也命也,如今的李玄都算是恰到好處。
當李玄都從入定中醒來時,發現悟真大師正盤膝坐於自己麵前,正雙手合十誦經,而在他頭頂上則有一方印璽懸空而停,灑落下點點光火,極儘光明,照亮整個洞窟,又如朵朵蓮花自行旋轉,若是凝神望去,就會發現這些細小蓮花不斷重複綻放合攏的過程,宛若活物一般。
確認了四周環境之後,李玄都開始感受自身境況,不由大喜。經曆了洗經伐髓和脫胎換骨之後,李玄都隻覺氣機充足,精神飽滿,精氣神三花和胸中五氣無不指揮如意,欲發即發,欲收即收,一切全憑心意所之,周身百骸經脈,再無半點凝滯阻塞之感,運轉氣機之快,更勝以往十倍。甚至就是強用“心魔由我生”而受的體魄傷勢,也被一掃而空。雖然還有心魔蠢蠢欲動,但被大天師鎮壓封住,一時半刻之間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悟真大師停止誦經,睜眼望向李玄都,見他麵帶喜色,合十道:“恭喜李宗主,修成佛門無上絕學,長生有望。”
李玄都回神,趕忙還禮道:“有勞大師為我護法守關。”
悟真微笑道:“同屬正道,分內之事,不必稱謝。”
李玄都站起身來,活動了下身體,發現各處關節筋絡竟是比以往更為堅韌靈活,許多原本做不出的動作已經能輕易做出,對於劍術一道,卻是大有裨益。隻是到了天人境界之後,純粹的劍術已經很難克敵製勝,就如白繡裳用劍,直接化出法相法身,能同時用出六十四種劍法,這已經超出了人體極限。再如地師和大天師鬥劍,兩人劍法之精妙,更勝於李玄都,就算是李道虛來了,也不過如此,李道虛之所以被譽為劍道第一人,是因為他能自悟出“六滅一念劍”這等手段,卻是大天師和地師所不能及了。若是李玄都想要在劍道一途更上一層樓,必須要棄小術而求大道。
李玄都收回思緒,向悟真問道:“不知我入定多久?”
悟真道:“屈指算來,剛好三天兩夜。”
李玄都雖然早有預感,但還是略感吃驚,又問道:“那大天師和諸位宗主、長老……”
便在這時,從李玄都頭頂上方的“天師印”上生出一縷蒙蒙紫氣,然後化作一個矮小人形,再有片刻,這個人形竟是化作一道小道童模樣,正是大天師的身外化身了。
那小道童掌托“天師印”,道:“我們已經先行返回龍門府,準備討伐北邙山一事。”
李玄都道:“倒是累得悟真大師陪我留在此地,我們這便返回龍門府。”
小道童擺了擺手:“在返回龍門府之前,還有一事要與紫府商議。”
李玄都道:“大天師請講。”
小道童道:“那靜禪宗的弟子多半是往太平宗去了,此事貧道不好出麵,還是要由你來處置,日後幫助靜禪宗重立道統之事,說不得也要落在你的肩上,你要提前做好準備。”
李玄都沉思片刻,一口答應下來。
對於他來說,收留靜禪宗弟子不算什麼,真正的好處在於幫助靜禪宗重立道統,在此過程中,太平宗少不得要出人出力,可太平宗最不缺的就是財力,反而還能對靜禪宗形成控製,就如陰陽宗與皂閣宗的關係。按照道理而言,此事本應有正道盟主正一宗出麵,可大天師卻主動讓給了李玄都,算是對他在此戰中的褒獎了。
小道童與大天師本尊不同,總是帶了幾分孩童心性,又道:“對了,秦姑娘對你頗為擔心,幾番詢問,你若不能立刻返回龍門府,就先傳書一封,好生安撫,讓她不要再來攪擾貧道。”
李玄都一怔,隨即忍住笑意,點頭道:“是。”
小道童輕哼一聲,與“天師印”一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