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過重活的人都知道,在乾活的時候,不覺如何,可一旦停下來,睡上一覺,醒來時便會渾身酸痛。李玄都也是如此,用完那一劍之後,未覺異樣,可在入定之後,卻忽然感覺一股鑽心之痛,同時三大丹田中更是同時湧起一股巨大的空虛之感,然後急速擴散至全身上下,來勢之猛烈,更甚以往多次反噬。
如此片刻之後,李玄都開始內視,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奇特所在,頭頂之上五彩繽紛,好似極北之地的天光,而腳下則是一方深淵暗沉,仿佛隨時都會擇人而噬。
李玄都仰頭望去,有點點光芒閃爍,逐次明亮起來,李玄都認得那是天上星辰,北鬥南鬥,鬥轉星移,永不停息。
李玄都凝神細觀,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感覺足下一空,身形一沉,便往下方的深淵墜落下去。
就在這時,一道紫色驚雷當空落下,劈開了深淵,也驚醒了李玄都。
李玄都猛地睜開雙眼,身子仍是空空蕩蕩,竟是有幾分脫力的症狀。他下意識地想要起身,就聽身後傳來大天師的聲音:“我在你體內渡入了一道氣機,暫且延緩了‘太陰十三劍’的反噬。”
李玄都輕歎一聲,開口道謝:“多謝大天師。”
張靜修道:“幸而你本身修為深厚,意誌堅定,換成旁人,便是貧道想要出手相助,也是無從下手。”
李玄都問道:“請問大天師,我入定用了多長時間?”
大天師道:“已是過去了四個時辰。”
李玄都一怔,沒想到時間過得如此之快,在他的感覺中,不過是一次恍惚出神的時間而已。
李玄都又是默默調息了一炷香的時間,感覺丹田之內有新氣生出,空虛之感漸去,心口處的鑽心之痛也漸漸平息,這才站起身來。
便在此時,慧玄師太快步行來,對大天師稟報道:“大天師,悟真大師和司徒堂主尋到了一處所在。”
張靜修望向李玄都,問道:“紫府可是無礙了?若是無礙,便與貧道同去。”
李玄都點了點頭,道:“已無大礙。”
三人離開此地,在慧玄師太的引領下,來到一處矮小偏殿。這處偏殿沒什麼名堂,十分低矮逼仄,裡麵隻是供奉了一尊尺餘高矮的燃燈古佛。
想來方丈室、祖師殿、達摩堂、羅漢堂等顯眼之地,都已經被地師搜過,反而是這種不起眼的地方,才有可能躲過地師的注意。並非地師不會考慮到這方麵,而是這種不起眼的地方在靜禪宗中實在太多,不可能全部搜過。正道中人之所以能夠尋到,還是靠了幾分運氣,也多虧了有三位佛門高人,地師畢竟是道家中人,對於佛門的了解,還是不如佛門中人。
此時悟真和法定正站在殿中,其他幾人也陸續趕來,見大天師過來之後,悟真一指那尊燃燈古佛的塑像。
大天師和李玄都都望向佛像,隻見佛像寶相莊嚴,結無畏印。
悟真雙掌合十,道:“佛祖托缽為末法弟子化緣,而燃燈結蓮花印,示弟子佛性自在,花在自性供養。”
李玄都這才了然,平心而論,這樣一座偏殿,又是如此小的佛像,不懂佛法之人,未必能分出燃燈佛和佛祖的區彆,更何況是手印的細小區彆,也就是悟真大師這等佛門高僧在有心觀察之下,才能注意到這一點。
悟真繼續說道:“若是彆處,也就罷了,畢竟有可能是工匠疏漏,可靜禪宗乃是中土佛門祖庭,靜禪寺更是號稱‘佛城’,如何會有如此紕漏?多半是有意為之。”
說罷,悟真雙手合十,開始誦經。
李玄都隻覺得晦澀難懂,從未聽過,大天師聽了片刻,方道:“佛家有《千佛名經》,分為三部,分彆是《過去莊嚴劫千佛名經》、《現在賢劫千佛名經》、《未來星宿劫千佛名經》,燃燈古佛是過去佛,所以悟真大師誦的是《過去莊嚴劫千佛名經》。”
隨著悟真的誦經之聲,原本黯淡無光的佛光漸漸散發出金色光澤,如一輪今日,耀眼逼人。
便在這時,悟真手結無畏印,繼而變化蓮花印。
那佛像竟是跟隨悟真的動作同樣變化為蓮花印。
下一刻,佛像旋轉,變作麵壁姿態,地麵上隨之裂開一道門戶,其中有向下台階。
李玄都隻覺得神奇無比,若是換成他,怕是用幾個月的時間都找不到這裡,更何況是想出破解之法了。
大天師當先走入其中,其他人緊隨其後。
這條通路一直向下,眾人不知其中深淺,隻是以普通行走的速度慢行,如此走了半個時辰的時間,估摸著這時候已經到了中嶽的山腹深處,眼前驟然出現一片光亮。
一行出了通道,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座巨大佛像,站立於蓮花之上,高有十餘丈,在周圍則是數不清的長明燈,將此地照亮。
再看周圍,此地原來是一處巨大的石窟,與佛像登高,占地與大雄寶殿相差無幾,除了這尊佛像之外,還有許多塑像,分列左右,皆是端坐於蓮台之上。
李玄都總覺不對,走近一看,卻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佛像,而是一個個“活人”。此時便聽悟真說道:“佛門高僧死後身軀不朽,想來這些人就是靜禪宗的曆代祖師了。”
李玄都不由咋舌,沒想到這裡竟是一處類似塔林的所在。
聽悟真如此說,眾人皆是對這些靜禪宗祖師恭敬行禮,請恕叨擾之罪。
張靜修也不例外,行禮之後,說道:“大家各自找一找,看看有沒有特殊之處。”
正道眾人應了一聲,四散開來。
李玄都卻是來到諸位靜禪宗祖師身旁,細細觀瞧。
然後他猛然發覺這些蓮台下方均有字跡,皆是這些靜禪宗祖師生前的法號生平,其他人他都不認得,可排名最後一人他卻是久聞大名,正是被地師暗算的方靜方丈。
李玄都也算是帝京之變的當事之人,想到方靜方丈正是為了調停大天師和師父李道虛的爭鬥才冒險進京,最終落得一個身死下場,心中自是敬佩,畢恭畢敬地對方靜方丈的遺骸拜了三拜。
李玄都拜畢起身,抬眼時,忽地發現“方靜方丈”的座下蓮台上似乎若乾痕跡。他心生好奇,上前一步,凝目細看,卻是一尊僧人小像,擺出一個奇異姿態,似是手搭涼棚,正在舉目眺望。
李玄都隻是看了幾眼,竟是生出幾分熟悉之感,略作思索之後,暗忖道:“若是我沒猜錯的話,這似是‘天眼通’?”
李玄都又向方靜方丈旁邊的那個蓮台,其上同樣刻畫了一名僧人,卻是作側耳傾聽之狀,李玄都心中一動,立時明了:“這便是‘天耳通’了。”
李玄都又向其他幾位祖師看去,有人空無一物,也有人如這兩人一般刻有僧人小像,姿態各異,分彆是對應了“神足通”、“宿命通”、“他心通”,隻是李玄都遲遲不曾找到六神通中最為玄妙被譽為長生久視之道的“漏儘通”,讓他好生失望。
忽然他心中一動,望向正中那座“頂天立地”的巨大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