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付這些鬼魅,兩個字足矣,那就是:“不怕”。不是強裝出的不怕,而是從心底裡就沒有半點懼意,這樣一來,陰邪就難有可乘之機。若是沒了可稱之機,烏鴉也好,或是陰魂、活屍之流,都是沒有太多威脅。當然,皂閣宗也有諸如鐵屍、天鬼之流的活屍、陰魂,無論怕與不怕,都是極難應付,但此地距離皂閣宗相距數千裡,此等物事很能運送到此地,又要另當彆論了。
在李玄都一聲輕喝之後,好像驚動了鎮子中潛藏的所有鬼物,刹那間,在黑暗中響起鋪天蓋地的“窸窸窣窣”聲音,不知有多少個黑影在黑暗中的徘徊。
一時之間,不論是在玄女宗中被視為可以接過當年石無月衣缽的周淑寧,還是那名久曆江湖的少婦,都生出了幾分退意。更不用說另外兩名弟子,更是被嚇得臉色蒼白,手腳顫顫。
唯有李玄都渾然不懼,舉起手中的文鸞刀,隨手一刀劈出,將一道正要偷襲的黑影劈成兩半,那道黑影發出一道淒厲喊叫,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不見。
周淑寧和少婦對望一眼,麵有驚色。如果說這一刀速度快到她們根本看不清的地步,那也就罷了,可她們剛才都看得分明,這一刀其實很慢,從出刀到破敵,都讓她們看得清清楚楚,偏偏能後發製人,就像是那道黑影主動撞到刀上。兩人越是回想,心中就越是驚異,輕描淡寫破去這等鬼物不算稀奇,可能料敵先機到如此地步,那就有些駭人了。
兩女定神再看,李玄都不斷出刀,都是慢吞吞地出刀,毫無規律章法可言,卻是無一黑影能突破他的刀圍。
周淑寧有些遲疑道:“當世用刀之人,以補天宗為最,卻是沒聽說過補天宗中有如此傑出人物。”
少婦搖頭道:“那也不儘然,我聽說補天宗中有位高手,姓胡名良,江湖上人送外號西北一梟,同樣是滿麵虯髯,也曾在朝廷中做事。”
周淑寧神情有些古怪,道:“師姐說的那人,我認得。他的刀法是以沙場廝殺為主,所以大開大合,不會這般精巧。再者說了,此人如今也不在瀟州,而是遠在遼東才是。”
少婦聽周淑寧如此言之鑿鑿,顯然是相熟之人,於是便不再說什麼。
李玄都也不知出了多少刀,將來襲的黑影全部絞殺。
就在這時,從遠方黑暗之中出現了兩點血光,然後就見一個嬰孩從黑暗中緩緩爬了出來,雙眼血紅,尖牙利齒,膚色鐵青,臉上卻是帶著一個詭異的笑容。
在嬰孩出現的這一刻,驟然響起無數嬰孩的笑聲,由遠及近,重重疊得,轉眼間便彙成一股巨大聲浪,排山倒海地在眾人耳邊響起。
周淑寧悶哼一聲,臉刹那間變得雪白,唇角滲出一絲血線。其他兩名玄女宗弟子隻聽得耳邊“嗡”的一聲,一身氣機驟亂,身形癱軟在地。唯有少婦修為深厚,除了臉色略微蒼白之外,並未受到太大傷害。
李玄都當然可以隔絕這些音浪,但是他不想那麼做。一則是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再則就是他不可能永遠都守在周淑寧的身邊,這次是他偶然遇到了周淑寧,如果沒遇到呢,周淑寧還是要獨自麵對這些。就如孩童學步,父母不可能一直扶著他走,總有一日,會變成站在後麵看著他獨自一人向前走。李玄都護得了一時,卻護不了一世,這是她該吃的苦頭,李玄都不會幫她免去,隻會保住她的性命。
李玄都不緊不慢地走到那個嬰鬼的跟前,毫不客氣地一刀側拍:“鬼笑是吧?”
那嬰鬼直接被這一刀拍得在空中旋轉一周,落地時,所有的笑聲都消失不見。
李玄都一刀劈下,這隻嬰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最終化作一灘膿血。
接下來一路,又遇到了許多鬼魅之流,不過都已經不成氣候,李玄都甚至可以收起手中的文鸞刀,讓周淑寧等人出手解決。
當來到李玄都所說的客棧時,一行四人終於鬆了一口氣。客棧內外,幾乎是兩重天地,客棧外黑影重重,鬼叫隱隱,客棧內點了燈,略顯昏黃的光驅散了黑暗,竟是讓周淑寧感受到幾分暖意。
李玄都獨坐了一桌,說道:“客棧裡的人早已跑光了,不過後廚裡還有許多酒水飯食,你們可以吃點東西,然後上樓歇息一晚。”
一名圓臉的玄女宗弟子小聲說道:“樓上不會有鬼吧?”
這名玄女宗弟子名叫左顏,臉上常常帶笑,很討旁人喜歡。另外一個玄女宗弟子名叫蘭琳,有些靦腆害羞。
李玄都見左顏大概十七八歲的年紀,蘭琳年紀更稚,與周淑寧相差不多,此時兩人臉上都還帶著些許驚懼之色。不過兩人資質根骨都是不俗,假以時日,定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俠仙子,隻是江湖經驗有些淺薄。外麵的陣仗,若是換成一個驅鬼經驗豐富的正一宗方士,哪怕隻有玄元境,知道如何應對,也能跌跌撞撞闖到這裡,可這些女子就差點全都陷在這裡。想到這兒,李玄都不由輕歎一聲,暗道蕭時雨太過拔苗助長,為了讓二人安心,他伸手一拍被他放在桌上的文鸞刀,道:“儘管放心就是,有什麼惡鬼,本官儘可一刀斬之。”
二人見過李玄都出手以後,已經對李玄都極為信服,聽他如此說,立時稍稍心安,臉色也隨之好看許多,左顏道:“劉大人修為高深,見識過人,有劉大人坐鎮,自然是一千個放心。”
蘭琳趕忙點頭附和。
周淑寧卻是憂心仲仲,道:“這僅僅隻是皂閣宗設下的陷阱,那些皂閣宗的人呢?他們又埋伏在哪裡?”
少婦同樣姓周,單名一個“竹”字。不過與周淑寧並非一家,隻是巧合而已,所以周淑寧隻是稱呼她為師姐,而不加姓氏。雖然玄女宗隻是對宗主和高層弟子定有禁止婚嫁的規矩,對於普通弟子卻是沒有限製,但沒有婚嫁的女弟子在宗內晉升總是占有優勢。周竹已經嫁人多年,丈夫是瀟州境內仙霞派的掌門,不過在前年的時候,丈夫因為一場江湖廝殺,重傷殞命,仙霞派的一眾師兄弟開始爭奪掌門之位,同時又防備她這個玄女宗之人趁此時機染指掌門大位,她當初之所以下嫁仙霞派,並非是得了宗門命令要控製仙霞派,那是牝女宗喜歡做的事情,玄女宗向來是不屑為之,隻是因為兩人情投意合,她這才舍了在玄女宗的前程不要,下嫁仙霞派。如今丈夫身故,她在傷心之餘,也不想參與到仙霞派的內鬥之中,於是又回到了玄女宗。
周竹說道:“師妹所言有理,如今不是可以安心的時候,還要小心皂閣宗妖人。”
李玄都笑道:“皂閣宗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在江湖上樹敵無數,這會兒說不定遇到了什麼仇家,被拖住了腳步,一時半會兒怕是趕不到此地了。”
周竹本想說他是信口胡言,但轉念一想,這個青鸞衛著實是深不可測,來曆不明,說不定還有其他幫手,他此時如此說,不會是無的放矢,當即改口道:“難道那些皂閣宗的仇家與劉大人是一路人?”
李玄都看了周竹一眼,沒想到這個女子的腦子倒是不笨,笑道:“怎麼能說與我是一路人呢?應該說與我們是一路人才對。總之,你們什麼也不要管,隻管安心休息,明早趕路就是。”
周竹和周淑寧對視一眼,也沒什麼其他辦法,隻能姑且信之,靜觀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