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山,大真人府。
此時的大真人府中已經忙成一片,在情況不明的情形下,誰也不敢保證,今日的來賓中沒有地師的人,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又不能胡亂懷疑,所以正一宗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之中。既要防備,又不敢得罪,暫時也不指望這些人幫著正一宗對抗外敵,反而還要分出部分人手來安撫這些來賓。當然,名為安撫,實則監視。
張靜修不在,顏飛卿就是正一宗的主事之人,可顏飛卿此時又要親自前往萬法宗壇,親自開啟正一宗的護山大陣。
大陣名為三清龍虎大陣,啟動大陣的樞機分彆掌握在三位正一宗實權人物的手中,到了張靜修這一代,分彆由大天師張靜修、小天師顏飛卿、鎮魔法師張靜沉掌管,如今持有樞機密鑰的張靜修身在上清縣,鎮魔法師張靜沉長年駐守鎮魔台,等閒不會輕離,隻能由顏飛卿去啟動大陣,因為顏飛卿還未踏足天人境,修為不足,還要張岱山、張翠山等核心嫡係弟子從旁協助,隻剩下一個張非山,固然是被張靜修看好的後輩,但從未像顏飛卿、李玄都等人這般獨當一麵,為了以防萬一,顏飛卿將自己的掌教令交給蘇雲媗,由她暫代宗主職能。
從名義上來說,顏、蘇兩人已經成婚,便是一家人了。自古以來,帝王將相,防文臣武將,防兒子兄弟,防外戚勳貴,卻很少有人防備自己的老婆。就拿現在的太後乾政來說,謝太後之所以能掌握大權,始作俑者正是駕崩的穆宗皇帝,若非他將天子六璽交予謝太後執掌,太後掌權也無從談起。說白了,太後與皇帝是一家人,太後的權力和正統性來自於皇帝,因為她是老皇帝的妻子,是小皇帝的母親,太後掌權,最後還是要把大權還給兒子,終究是自家的天下。可大臣兄弟不一樣,前者直接改姓,後者雖然沒有改姓,但也大宗變小宗,旁支變嫡係,所以穆宗皇帝再信任張肅卿,最終也還是留下謝太後製衡張肅卿。
這種事情,天經地義,所以李元嬰將宗主大權交予穀玉笙之手,雖然李玄都和張海石頗有異議,但也不能徹底否定。此時顏飛卿此舉也是同樣的道理,正一宗上下可能會有異議,卻不會太大。
蘇雲媗掌握大權之後,畢竟不是在慈航宗,初來乍到,深感孤木難支,於是又請了玉清寧和秦素協助自己。
之所以選這兩人,蘇雲媗也是有過一番考量的,首先是私交甚篤,帝京一戰時,她與玉清寧聯手迎戰當時不可一世的李玄都,可謂是生死之交,後來白帝城之行時,又曾與秦素有過交情。其次是兩人的身份不同尋常,正一宗有三大盟友,同進同退,可以徹底信任,分彆是:慈航宗、玄女宗、金剛宗,玉清寧作為玄女宗的主事之人,可以信任。秦素則是一個局外人,這些年來,遼東五宗在正邪之爭中始終處於一個中立態勢,無論是正道,還是西北五宗,都想要拉攏遼東五宗。若是其他遼東五宗之人,也難說其立場,可是秦素的身份擺在這裡,作為秦清唯一的女兒,不可能倒向西北五宗,因為遼東五宗自始至終就是要脫離西北五宗,而西北五宗則是想要將遼東五宗重新變回自己的下五宗,雙方根本利益衝突,秦素作為遼東五宗未來的領袖之一,如何會倒向西北五宗?打個比方,普通文武大臣會投降敵國,如韓邀月這種不受重視的皇子為了謀求皇位也會與敵國暗通款曲,可一個未來注定能繼承大統的太子如何會投降敵國?所以秦素也足夠可靠。而且秦素與李玄都的關係非常,雖然李玄都不再是清微宗的四先生,但他身邊卻有李非煙、石無月、寧憶等高手,其勢力也不容小覷。
有些時候,就連蘇雲媗這等一路順遂的天之驕女都會感慨,有的人就是天生命好,在家做姑娘的時候有父親寵著,日後又能嫁給一個真心對待自己的良人,不必拋頭露麵,也不必四處奔波,實是讓人羨慕。
確立下這兩個人選之後,蘇雲媗向二人講明利害,兩女都不曾推辭,於是此時的正一宗中竟是變成了三名非張姓女子臨時主事的局麵。
此時玉清寧負責安撫諸多來賓,蘇雲媗和秦素負責調度正一宗弟子,以蘇雲媗為主,以秦素為輔,兩人就在味腴書屋,此地名為書屋,實則是一座占地極大的書樓,有萬卷藏書,而大天師和小天師又各自在此地擁有一座私人書房,兼具處理公務之用。此時二人所在的就是顏飛卿的書房,這裡曾是張鸞山的書房,在張鸞山離開正一宗之後,變成了顏飛卿的書房,顏飛卿未對書房多做改動,仍是可見張鸞山的痕跡。
在諸多女子之中,蘇雲媗未必是機謀最多之人,也未必是心機最重之人,但卻是格局最大的,臨大事有靜氣,哪怕此時局勢緊迫,她仍是不緊不慢,處置井井有條。相較於蘇雲媗,秦素就稍差一些,一則是她誌不在此,二則也是經曆的事情少了,便略顯匆忙。
正一宗畢竟是正道盟主,雖然因為已經多年未曾遭遇敵襲的緣故,在最開始的時候有過短暫的茫然和慌亂,但現在已經反應過來,穩住了陣腳,各級弟子各司其職,從大真人府到上清宮,再到雲錦山上的各大宮觀,皆有弟子鎮守,同時從各地傳來的消息也悉數彙聚到蘇雲媗的桌上,其中也包括上清鎮張嶽山求援的消息。
燈火通明,蘇雲媗麵前的長條案上便多了許多條玉石鎮紙,壓著一張張寫滿了細密小字的符籙,有折痕,一看便是正一宗飛鶴傳書的手法,與飛劍傳書作用相同。各地的消息就是通過飛鶴傳書送到大真人府,經專人彙總之後,再一起送到蘇雲媗這裡。
蘇雲媗已經把這些飛鶴傳書看完,從中選中一張,拿開鎮紙,遞到秦素的麵前。
秦素接過,飛快地看完了這頁傳書,沉吟不語。
蘇雲媗問道:“上清縣被黑雲圍城,什麼消息也傳不出來。上清鎮遇襲,被陰陽宗用火炮毀了小半個鎮子。白絹,你怎麼看?”
秦素想了想才回答道:“佯攻。”
蘇雲媗望著秦素:“怎麼說?”
秦素說道:“我不知道地師是怎樣想的,但我自小長在遼東,那裡是百戰之地,耳濡目染之下,也多少懂一些行軍作戰的道理。如果將正一宗視作一國,大真人府就是京師,京師兵力雄厚,城堅池深,最是難攻,想要攻克京師,非一日之功。曠日久戰必要步步為營,若是繞過城池雄關直逼京師,卻又不能在短時間內攻下京師,隻要稍一拖延,就會被城池雄關內的守軍出城截斷後路,反而會使自己落入包圍之中。如果我是地師,想要攻克大真人府,那麼必然是集中兵力先拿下上清縣,以此為根基,確保進可攻退可走,繼而拿下上清鎮,然後對大真人府形成合圍之勢,慢慢消磨大真人府的守備力量。可如今地師卻是全麵開花,如此一來,必然造成分兵,絕不可能攻下大真人府,說明地師所求不在大真人府本身,所有針對大真人府的舉動,都是障眼法。”
蘇雲媗讚賞道:“白絹說的是正理,上清鎮也好,上清縣也罷,都是地師的障眼法,地師所圖不在於此二地,可上清鎮畢竟關乎到正一宗的臉麵,不能不救,若要相救,派誰去更為合適?”
秦素搖了搖頭道:“我不熟悉正一宗內情,還要蘇……姐姐自己定奪。”
蘇雲媗笑了笑,提筆在這張符籙上寫下了三個名字,都是正一宗靜字輩的老人。正一宗的輩分範字在上兩代是居於中間,“山”、“水”兩代則是居於末尾,再往下兩代又是居於中間,如此循環往複。
正一宗身為正道盟主,高手眾多,雖然二代子弟不如清微宗,但張靜修的師弟還在世的就有十餘人至多,俱是天人境的修為,因為天人境可以禦氣淩空,江湖中尊稱其為“十二飛仙”,黑白譜上不敢將這十二人全部列於榜上,也沒法全部列上,隻取了經常行走江湖的東玄道人一人,其餘大多不在江湖中行走,或是如張靜修這般覓地坐關,不在大真人府,更不理俗務,除非正一宗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否則根本不會為正一宗出手,或是如鎮魔法師張靜沉,幾人長年鎮守鎮魔台,也不輕易離開雲錦山。對於江湖中人來說,這些人早已與退隱江湖無異。隻是到了如今,人家打到了家門口,蘇雲媗用掌教令去請,還是能請動幾位出手的。
陰陽宗的幾位明官再怎麼厲害,也架不住“十二飛仙”人數眾多,群起而攻之,這便是占據了人和,就算是大天官王天笑,同時麵對一手之數的正一宗宿老,也有含恨敗亡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