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人,少有良善之輩。江湖本身就不是一處善地,整日打打殺殺,不管用什麼樣的理由殺人,殺人總歸是殺人,說不出花來。江湖中固然有義薄雲天、俠義心腸的俠士,但更多的還是蠅營狗苟、唯利是圖之輩。
尤其是中下層的江湖散人,不上不下,光腳不怕穿鞋的,不必顧忌什麼風評麵子,一切都以拳頭大小說話,涉及到根本利害的時候,說殺人就殺人,哪管什麼婦孺病弱,什麼殘忍而無下限的事情都乾得出來,欺壓百姓之事更是不曾少乾,百姓們懼怕他們,怨恨他們,又不敢得罪他們,於是每每見到這些人,都尊稱他們這些人為好漢,若是諂媚一些,再加上“英雄”二字,連起來便是英雄好漢。
何謂英雄?聰明秀出,謂之英;膽力過人,謂之雄。英雄者,有淩雲之壯誌,氣吞山河之勢,腹納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肩扛大義,救黎民於水火,解百姓於倒懸。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其本旨離不開“國”、“民”二字。這些整日為了一己之私而打打殺殺的江湖中人,何德何能當得起“英雄”二字?不外乎是百姓畏懼,以此稱呼獻媚求饒罷了。
以李玄都行走江湖多年的老辣目光看來,這便是一群“英雄好漢”了。
英雄非真英雄,好漢非好漢,狗熊惡漢還差不多。
走在最前麵的是個高大男子,目光冷厲,像刀子一樣,隻是比起無道宗的護宗法王可就是雲泥之彆了,就是比之那些萬篤門的刺客都相差甚遠,李玄都隻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沒有搭理的興致。
秦素自然也不想理會這些人,更不想在這些人麵前抖摟威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便想拉著李玄都離開。
隻是在江湖上,欺軟怕硬是常態,如果在外人麵前露了怯,就像露了黃白之物,許多“好漢”便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狗一般,一窩蜂地擁上來,不咬下一塊肉來是絕不肯罷休。有句至理名言,人善被人欺,沒有鋒芒的善良就是怯懦。哪怕你是絕頂高手,如果太好說話,沒有半點鋒芒,那麼也會被人輕視幾分。以前的李玄都,一言不合就拔劍,樹敵固然不少,可從來沒有一個人認為他是可欺之人,更不敢小看他,這便是人性之惡了。
見李玄都和秦素想要離開,這幾人對視一眼,嘿然一笑。雖然李玄都和秦素的本意是不想多惹是非,可落在這些人的眼中,就是露怯。再瞧秦、李二人的衣著打扮,談不上富貴,也不寒酸,像是小富之家,落在他們的手中,就像自己送上門來的肥羊,豈有不宰之理。
其中一人閃身上前,阻住二人的去路,是個精瘦的漢子,腰間掛了一把尖刀,生怕彆人不知道他是江湖中人。
這漢子帶著幾分猥瑣之色,目光一直停留在秦素的身上,雖說秦素戴了“百華靈麵”,看起來隻是個相貌平平無奇的普通女子,但此時天色昏暗,也看不大清相貌如何,這漢子隻覺得女子身段窈窕,極是誘人。有句老話說得好:光棍打三年,母豬賽天仙。他已經素了好些日子,這時候乍見女色,自然按耐不住。
李玄都眼中閃過一抹厲色,若是依照他早年的性子,這會兒已經出手了,不過如今年紀大了,修身養性,卻是沒有當初那麼衝動。按照秦素的話來說,得有宗師風範,淵渟嶽峙,龍驤虎步,跟這些不入流的家夥較勁,有失身份。
於是李玄都再退一步,想要繞過此人。有句話說得好,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此人竟是一挺肩頭,向李玄都撞來,若是撞得實了,不但能將李玄都擠開,而且還能順勢一親芳澤。
李玄都終於站著不動了,但聽得“砰”的一聲響,漢子的肩頭已撞上了李玄都,然後直接倒飛出去。李玄都便如一麵石壁,這漢子撞將上去,石壁紋絲不動,這漢子卻撞了個頭破血流,還被彈了出去。
這一夥人共有八人,其他七人原本還在看戲,等著欣賞自己兄弟如何調戲那個小娘子,尤其是看小娘子淒婉哭泣掙紮的樣子,乃是他們兄弟的一大樂事,哪成想竟然遇到了紮手的點子。不過李玄都方才這一手不顯山不漏水,談不上驚世駭俗,他們仗著人多,也是不怕。於是又有兩人縱身上前,搶在李玄都和秦素麵前,攔住二人的去路。
李玄都繼續邁步前行,其中一名光頭漢子喝道:“何方高人,在我們兄弟麵前顯擺身手?”
李玄都充耳不聞,繼續前行,兩個漢子並肩而立,擋住去路,漸漸雙方越來越近,從相距一丈到相距三尺,李玄都又踏前一步,兩名漢子對視一眼,一起伸出雙手,往李玄都雙肩猛力抓去。眼見二人雙手手指剛要碰到李玄都肩頭,突然之間,兩個漢子的身形騰空而起,飛出數丈。在一眾驚呼聲中,兩個漢子在半空中翻了個筋鬥,穩穩落地。
倘若李玄都經過蓄勢蓄力之後,再將二人擊飛,倒也談不上奇怪,奇在兩個漢子站著不動,而李玄都緩緩走近,卻陡然間將兩人震飛,其他人根本看不出李玄都用了什麼手法,竟這般將人震得飛出數丈之外。兩個漢子落下時身形穩實,絕無半分狼狽之態,若是不知內情之人見了,還以為他們自行躍起,顯了一手輕身功夫。
這些漢子的頭領是個富態的胖子,走在後麵,乍看之下像個富家翁,滿麵和氣,可臉上的一條長長疤痕卻將這幾分和氣徹底衝散,再細細看去,一雙狹長細眼中儘是狠辣。
他初見李玄都不動聲色地將猥瑣漢子震飛,心下已經十分驚訝,自忖這等本事自己雖然也有,但使出之時定然十分威猛霸道,決不能如這年輕人那麼輕描淡寫,也決不能如此舉重若輕,待見他又將兩個兄弟震飛,心下已非驚異,而是大為駭然。他知自己這兩個兄弟都是好手,不但與人廝殺時十分狠辣,境界修為也已有抱丹境,但二人一招未交,便給對方震飛,那是生平從所未見之事,眼見幾個兄弟吃了這虧,又欲奔上去動手,忙叫道:“住手!”
話音落下,就見三顆人頭已經高高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