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玄都此言,無論是寧憶,還是宮官和宋輔臣,都是一驚。
眾所周知,李玄都的師父是大劍仙李道虛,可李道虛又何時多出了一個師妹?這也不怪他們孤陋寡聞,畢竟江湖是極為健忘的,隻要十餘年不曾在江湖上露麵,也不曾有消息傳出,那麼江湖很快便會將其遺忘,就像在雲夢澤中投了一塊巨石,哪怕當時能掀起巨大的浪花,可用不了多久,所激起的波浪漣漪都會消散無形,湖水終會恢複平靜,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來人正是李非煙,她沒有跟李玄都等人寒暄,而是麵色微沉地望著石無月:“石無月,你最好老實一點,不要動什麼歪心思,否則彆怪我不顧念當年的姐妹情誼。”
話音落下,石無月的臉色驟然一白,皺起眉頭,雖然她在竭力忍耐,但還是從她的唇間透出一聲極為輕微的悶哼。彆人不知此中情由,李玄都卻是知道,必定是李非煙催動了種在石無月體內的“三分絕劍”。
石無月的臉色愈發蒼白,手指下意識地彎曲用力,幾乎要刺入韓月的肩頭,也讓韓月痛哼出聲,石無月艱難抬頭,嘴唇發顫地說道:“非煙……姐姐,便饒了我這一回吧。”
李非煙輕哼一聲,不再催動“三分絕劍”。石無月長舒了一口氣,臉色漸漸好轉,不過額頭、鼻尖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後背更是濕透。這便是“三分絕劍”的厲害之處了,便是石無月這樣的瘋子,都難以忍受而不得不服軟。
教訓了不太安分的石無月之後,李非煙將“青雲”置於背後,望向已經收起“清寒”的寧憶:“好厲害的刀客,除了宋政和秦清之外,已經多年未曾見過,不知你是哪家出身?”
寧憶不太清楚李玄都從哪找來這兩個極為厲害的女子,既然李玄都稱呼此人為“師姑”,那麼就是清微宗的名宿了,應該是友非敵,於是說道:“在下寧憶,曾在萬象學宮求學,後又在牝女宗中擔任客卿,如今無宗無派,是個江湖散人了。”
“儒家弟子?稀奇,儒家的君子們不是更喜歡劍嗎,何時用起刀了。”李非煙有些驚訝,不過她不同於石無月,沒有過多深思,然後取出一柄斷劍丟給李玄都。
李玄都伸手接住,正是他的佩劍“人間世”,現在物歸原主。他將“人間世”收回“十八樓”中,拱手道:“多謝師姑。”
李非煙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禮。
李玄都問道:“不知師姑是如何奪回此劍的?”
聽李玄都提起這一茬,李非煙的臉上多了些許笑意:“合該姓冷的倒黴,她知道此番謀劃不成,便想就此退走,正巧被我堵了個正著,在她後麵還有蕭時雨,若是被我和蕭時雨前後夾擊,她非要死在此地不可,我許諾隻要她交出此劍便放她離去,她二話沒說,就把此劍交了出來,畢竟外物再好,也重不過自己的性命。”
說到這兒,李非煙又有幾分不忿:“不過蕭時雨這個婆娘,年紀越大,越是讓人討厭,還質問我為什麼放走冷夫人,莫非當我是傻子麼,冷夫人傍上了地師徐無鬼,我若把她殺了,嘿嘿,豈不是自找麻煩?再者說了,姓冷的畢竟是一宗主,說不定身上還有什麼保命的寶物,兩敗俱傷終是不美。我與蕭時雨話不投機,便先走一步,張老兒的徒弟和慈航宗的丫頭還在漩女山上,要全了做客的禮數,稍晚些才能回來。”
李玄都心中了然,轉而說道:“師姑,我來為你介紹,剛才與你交手的這位寧兄,江湖人稱‘血刀’,是如今的太玄榜第十人。這位宮姑娘,單名一個‘官’字,乃是牝女宗的玄聖姬,隻是因為其他原因,已經與冷夫人決裂。至於這位,姓宋名輔臣,是無道宗的高手,也是當今聖君澹台雲的心腹。”
李非煙對三人微微點頭示意。倒不是她太過倨傲,而是清微宗東海怪人的作風一貫如此,遍觀清微宗的行事風範,上至李道虛、張海石,下至陸雁冰、李太一,在外人看來,無一不是性情孤僻乖戾之人,甚至早年還是紫府劍仙的李玄都也是一言不合就拔劍殺人,隻是後來遭逢大變,這才逐漸扭轉了性子,開始與人講理也講禮。
然後李玄都又與三人介紹李非煙:“我這位師姑與我同姓,名諱上非下煙,既是家師的師妹,也是清微宗的副宗主之一。眾所周知,清微宗一直是有兩位副宗主,一位是我的二師兄,另一位就是我這位師姑了。”
石無月好了傷疤忘了痛,笑嗬嗬地拆台道:“眾所周知,清微宗的副宗主就像無道宗的左右二尊者。要麼大權在握,分宗主權柄,製衡宗主,甚至還能代替宗主暫掌宗內大權。要麼就是當個花瓶,擺著好看而已,說話沒人聽,放屁也不響。不知道非煙姐姐是哪一種副宗主呢?”
李非煙冷冷地橫了她一眼,背後所負的“青雲”不住顫鳴,似乎隨時都能出鞘,然後賞這個瘋女人一劍。
就在這時,宮官忽然開口道:“宮官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李前輩。”
李非煙收回視線,望向宮官:“問就是了。”
宮官一指李非煙背後的青色長劍:“若是晚輩沒看錯的話,前輩所負之劍,應是正一宗的雌雄雙劍之一,不知可對?”
李非煙也不隱瞞,坦然道:“此劍正是‘青雲’,張靜修已經將此劍暫借於我。隻要此劍在手,我應該能與金剛宗的悟真老和尚打個平手,若是沒有此劍,我便破不開老和尚的不壞金身。”
李非煙半點也不怕被人知道了自己底細,在她看來,打不過自己的,知道了也是無用,打得過自己的,知不知道都無所謂。
宮官心中已經隱隱有了幾分猜測,試探問道:“鎮魔台?”
李非煙的眼神中猛地掠過一道厲芒:“好聰明的小丫頭。”
宮官微微低頭,輕聲道:“我曾經跟隨聖君之側得見地師,地師與聖君交談時,曾提及正一宗的鎮魔井和鎮魔台,也隱約提到了有關前輩的事跡,據說當年就連東玄道人都敗在了前輩的劍下,最後還是大天師張靜修親自出手,方才將前輩擒住,前輩堪稱是雖敗猶榮。”
李非煙對待外人,遠沒有對待李玄都那般溫和,聞聽此言,“嗬”了一聲:“世人都鐘情‘雖敗猶榮’四字,但沒幾個喜歡自己是‘雖敗猶榮’。”
石無月眯起眼,說道:“誰讓你自己不爭氣,沒能修煉出一個長生境,也沒個好男人給你遮風擋雨,偏偏你自己還喜歡招風惹雨。”
李非煙深知直接攻擊石無月本人收效甚微,於是矛頭一轉:“是啊,我是沒有長生境,可我也不去貪心奢求,不像某位大高手,想要行險一搏,結果人家早有準備,三劍退敵。自此之後,便銷聲匿跡,不知所蹤,拋下這麼多紅顏知己不管,說好的遮風擋雨呢?可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石無月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沉,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很快又笑顏如花:“是了,這種人活該修為儘失,隻能藏頭露尾,苟延殘喘。”
李玄都見這一對老姐妹又有翻臉的趨勢,隻能無奈打圓場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還是先回城裡,等顏飛卿他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