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血刀”寧憶不談,人已經到齊,接下來便要去見天公將軍唐周。
按照道理來說,青陽教的青陽總壇就在秦州境內,宋輔臣從西京前往青陽總壇即可,完全不必繞一個大圈子。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自從西京局勢不穩之後,唐周便已經離開秦州的青陽總壇,前往位於荊州和蜀州交界位置的白陽總壇,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白帝城。
白帝城位置險要,乃是由荊州入蜀的門戶所在。白帝城三麵環水,一麵傍山,易守難攻,當年公孫氏占蜀為王,入主此地,城內有一白鶴井,井中常有白氣湧出,宛若白龍,公孫氏便借此號為“白帝”,並將此城改名為白帝城。
去白帝城有兩條路,分彆是荊州和蜀州,不巧的是,蜀州乃是陰陽宗的勢力範圍,而荊州則是荊楚總督和神霄宗的勢力範圍。蜀州那邊是不用想了,千難萬險,雖有一個妙真宗,但隻能勉強自保而已,而荊州這邊形勢就較為複雜,首先就是荊楚總督與陰陽宗多有往來,雖然不會在明麵上相助陰陽宗,但背地裡如何就不好說了。其次,就要涉及到神霄宗的內鬥,如今江湖中都知道神霄宗宗主三玄真人和師弟淩衝道長起了衝突,鬨得滿城風雨。
師兄弟二人之所以道號不同,是因為“三玄真人”乃是朝廷欽封的五大真人之一,與正一宗的元陽妙一真人、飛元真人、妙真宗的萬壽真人、東華宗的太微真人並列齊名,而這位淩衝道長也不是尋常人等,他要比三玄真人大上許多歲數,入門卻晚了許多年,他早年時曾是一位縱橫荊州江湖的大豪,門人無數,境界高強,無論是正道邪道,都要賣他幾分薄麵。他橫行江湖幾十年,且不論對錯是非,手中血債極多,待到不惑年紀,自覺殺孽深重,良心不安,於是常常去往神霄宗聽真人講道,如此方能心神平和。如此一聽,便足足聽了十餘年,終於在他知天命年紀的時候,拜入神霄宗的門下,出家為道。正因為如此,他算是帶藝投師,雖然處事成熟穩重,在神霄宗中極得人心,但仍是無緣宗主大位。
到了如今,神霄宗中的老輩人儘數故去,以兩人為尊,兩人起了間隙,使得神霄宗內部分裂成兩派。這等機密之事,本來外人也無從得知,隻是自從去年以來,此事越鬨越凶,終於也瞞不住了。說起這場爭執,還涉及到正道兩大宗門,分彆是正一宗和清微宗,正一宗支持三玄真人,清微宗支持淩衝道長,一時間竟是誰也奈何不得誰。
不過顏飛卿和李玄都都是心知肚明,當日風雷派之事就是導火索,而他們二人正好是親曆之人。
宋輔臣之所以會來蘆州,就是因為蜀路難行,而且他當時也不在西京,接到聖君澹台雲的傳信之後,從秦州出發,經中州抵達蘆州,與李玄都、顏飛卿等人會合之後,從蘆州轉道荊州,再由荊州前往白帝城。
雖然這一路上也注定不好走,但江南各州還畢竟是正道宗門的地盤,有大天師的應允,又有顏飛卿這位小天師親自護送,總要好過蜀州境內的步步殺機。
根據眾人的分析,明麵上最大的阻礙恐怕是來自於荊楚總督這邊,畢竟荊楚總督不是江南總督可比,手中握有實打實的兵權,極不好惹。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這一行人都是江湖高手,也不是沙場廝殺,隻管他大軍再多,繞開就是了,真正需要小心的還是陰陽宗的高手。陰陽宗之人,神秘莫測,最是難防。正道中人當然不怕陰陽宗,隻是因為此事關乎正邪之爭的大義名頭,哪怕是大天師,也不能把此事放在台麵上來說,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覺,不讓旁人知曉半分。
正因為如此,一行人在離開太平客棧之前,故意改頭換麵,從江湖少俠變成了新婚不久出來遊山玩水的年輕夫妻。
公子哥是顏飛卿,不得不說,顏飛卿換下了一身道士裝扮,換上錦衣華服,還真有些濁世翩翩貴公子的意思,若是行走江湖,少不得要讓許多女俠為之傾倒,少夫人自然是蘇雲媗了,端莊典雅,溫婉淑靜,兩人站在一起,任誰都要豎起大拇指稱讚一聲金童玉女。
李玄都扮作顏飛卿的隨從,他以前扮過賬房先生,看起來也不算突兀,宮官則扮作蘇雲媗的丫鬟,因為她本就麵嫩,麵相比實際年齡小上許多,再一裝扮,便如十七八歲的少女一般,也是惟妙惟肖。至於最為重要的宋輔臣,因為麵相老成的緣故,乾脆是裝扮成身懷武藝的護衛。
一行人從沈無憂預留的密道之中悄無聲息地離開太平客棧,先是來到懷南府的府城,在這裡,顏飛卿買了許多仆役婢女之流,於是李玄都搖身一變成了管家,宮官也成了眾多侍女的頭領,又雇傭許多鏢師護衛,交由宋輔臣負責統領。然後離開懷南府城,來到大江之畔,雇傭了一條大船,逆流而上。
一路行船甚是無趣,李玄都等人也不是真正遊山玩水的,於是除了必須做出遊山玩水樣子的顏飛卿和蘇雲媗,其餘人多數時候都在船艙裡。
這日行到荊州境內,李玄都正在船艙裡默讀秘籍,宮官推門進來,帶出一陣香風。
李玄都抽了抽鼻子,想打噴嚏還是忍住了。
他合上手中的秘籍,抬頭望去,此時的宮官一身青布衣衫,梳著雙丫髻,哪裡還能看出是那位任意妄為的宮姑娘。不過李玄都也好不到哪裡去,同樣是青布衣衫,頭戴方巾,一看便是那種又窮又酸最後不得以之下做了富家公子幫閒的家夥。
李玄都以手掩鼻:“你身上是什麼味道?”
宮官無奈道:“丫鬟就隻能用這種粗劣脂粉,好東西都是給少夫人用的。”
李玄都忍不住笑道:“羨慕了?”
宮官輕哼一聲:“我看他們兩個是樂在其中,根本就不需要裝做遊山玩水。倒是苦了我們兩個,若是傳揚出去,這算什麼事啊?我,宮官,給蘇雲媗做丫鬟!”
李玄都道:“好歹是為了你家聖君的差事,你就不要叫苦了,真要叫苦,也該我來叫苦才是。我說什麼了?”
宮官笑了笑:“經你這麼一說,我想開了,是這麼個道理,有堂堂紫府劍仙給我墊底,我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李玄都沒好氣道:“那你還有彆的事情嗎?若是沒有,那就趕緊滾蛋。”
宮官完全不為所動,不惱也不怒,自顧自說道:“紫府,依你看來,這次說服天公將軍唐周,能有幾成把握?”
李玄都皺眉道:“你問我?你身為聖君澹台雲的心腹,你不是應該早有計較嗎?你在這個時候來問我?”
“我有計較是我的事情,可是我想聽你說。”宮官笑眯眯地說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是局外之人,看法自然不太一樣。”
李玄都想了想,沉吟道:“在我看來,大概五成吧。唐周之所以在這個時候離開秦州,其用意也很明顯,那就是為了躲開聖君和地師之爭,因為這種事情,站對了位置自然可以扶搖而起,可站錯了位置便是萬劫不複,以他的地位,早已不需要再去賭什麼,靜觀其變,等到最後決出勝家再去效忠即可。隻是你們雙方都不願放過他,非要他做出一個選擇,那麼他選擇哪邊都有可以說通的道理。”
宮官目光幽深,自語道:“隻有五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