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如被人觸碰之後的含羞草一般緩緩合攏,變為一個花苞形狀,繼而緩緩消散。
與此同時,貪狼王出現在高空中,俯瞰下方的同時,深吸一口氣,胸膛高高隆起,好似要將方圓百丈之內的天地元氣一氣吸儘,甚至在他嘴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
下一刻,他發出一聲尖銳嚎叫。聲音之高,甚至已經超出了尋常人耳朵可以聽到的範疇,如此一來,反倒是昏睡中的蕭竹沒什麼反應。可李玄都就不一樣了,他這般境界的武夫,哪個不是耳聰目明,有那專門修煉耳力之人,甚至可以聽到泥土中蟲子蠕動的聲音。尋常人聽不到的聲音,他可以聽到,於是這聲嚎叫便成了致命的殺招,他的耳朵瞬間沁出鮮血,就連神誌也有了瞬間的恍惚。
轉瞬間,貪狼王從天而降,五指伸張,刺向李玄都的天靈。
李玄都因為嚎叫的緣故在反應上稍稍慢了一拍,立時陷入險境之中。
就在這危急性命的關頭,李玄都仰起頭來,自丹田之中強提一氣,滾滾氣機如大江大潮之水拍岸,令他胸膛鼓脹而起,繼而一路向上,使得脖子上浮現出無數如細小青蛟的青筋,最終一道白氣自口中噴出,衝霄而起。
貪狼王的手掌與這道白氣相觸,立時血肉模糊一片。讓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孩童想要靠手掌按住不斷湧出泉水的泉眼一般,極為吃力。
貪狼王不愧是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立時便認出了這種手段的來曆,失聲道:“張海石的‘四海潮生劍’?!”
眾所周知,“四海潮生劍”並非清微宗的絕學,乃是張海石的獨門絕技,也是他仗以成名的手段,“海枯石爛”這個綽號便是從“四海潮生劍”中得來,而張海石沒有弟子也是人儘皆知之事,再聯想到此人如此高的境界修為,那麼其身份已經不言而喻。
貪狼王心念一起,催動“陰陽八鬼旗”在自己身前結成一張無形大幕,將他和這道白起生生隔離開來,然後他的身形再次向上升高。天人境的方士對上天人境以下的武夫,隻要拉開距離,那麼還不能禦氣淩空的武夫就隻剩下挨打的份。
但是他的身形猛然一沉,卻見李玄都已經飛身而起,一劍破開八杆“陰陽八鬼旗”,然後以左手死死抓住他的腳踝,緊接著從李玄都的手掌上傳來一股至陰氣機,自腳踝位置不斷灌注入他的體內。
一瞬間,貪狼王的腳踝位置已經呈現出壞死的青黑之色,血肉腐朽,經脈枯萎,筋骨冰寒,而且這股至陰氣機還在不斷向上,一路直奔他的心房而去。
“九陰玄冥蕩!”貪狼王怒喝一聲,反手一掌拍下,氣機浩蕩,其中又有滾滾血氣,腥氣撲鼻。
麵對貪狼王的含怒出手,李玄都不敢硬接,而且他身在半空之中,也無處借力,隻能鬆開貪狼王的腳踝,身形向下墜去。
貪狼王生怕李玄都故技重施,第一時間催動氣機,身形向上拔升十餘丈,而此時李玄都才剛剛落地,再去借力躍起,已是難以達到如此高度。
李玄都落地之後,沒有徒勞嘗試的意思,而是掠至蕭竹身旁。方才一番激戰,無論是李玄都的劍光也好,還是貪狼王的尖嘯也罷,都有意避開了小姑娘,所以此時的小姑娘隻是昏睡而已,並未受到什麼傷勢。由此看來,貪狼王說自己想要收小姑娘為徒,也不全是虛言。
貪狼王看到這一幕,沒有出手阻擋的意思,隻是說道:“我道是從哪裡又冒出這樣一個年輕高手,原來是紫府劍仙,聽說你已經被大劍仙李道虛逐出師門,那麼你剛才說自己是江湖散人,倒也不算是虛言欺人。既然正道容不下你,你何不如投奔我們無道宗?隻要你肯入宗,一個王侯之位是少不了的,無道宗四王從此就該變成無道宗五王了。”
李玄都反問道:“你覺得我會心動嗎?”
“也是。”貪狼王嘿然一聲:“畢竟是差點做了清微宗宗主的人,又怎會屈居人下,想來是瞧不上的。”
李玄都微笑不語。
兩人本就不是一路之人,自然沒什麼好說的,此時又互相忌憚,於是便陷入到僵持的沉默之中。
過了片刻,貪狼王複而開口道:“李玄都,現在人已經到了你的手中,你還想怎樣?”
李玄都道:“閣下有禦氣淩空的手段,隨時可以離去,又何必顧及在下。”
貪狼王輕哼一聲:“那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個小姑娘是難得一見的良才美玉,我非要不可。”
李玄都忽然說道:“如今無道宗中波譎雲詭,聖君澹台雲和地師徐無鬼已是快要撕破臉皮,兵戎相見也就在旦夕之間,你身為無道宗四王之一,還有收徒弟的閒情逸致嗎?”
貪狼王愣了一愣,過了片刻,方才說道:“你是如何知曉?”
李玄都笑道:“那你在這個時候來齊州做什麼?”
貪狼王雖然不是無道宗的本代謀主,但也不是蠢笨之人,頓時醒悟過來:“是賈文道、王虎禪、鄭一經這三個蠢貨走漏了風聲。”
李玄都哈哈一笑:“難道貪狼王也是為了‘大宗師’而來?不過可惜,你來晚一步。”
貪狼王冷哼一聲,頗有些被人看破意圖的惱羞成怒,說道:“當年西北奪刀,‘大宗師’便是落到了你的手中,如此算來,真也應了‘不是冤家不對頭’這句話。”
接著兩人又陷入到沉默之中。
過了大概大半柱香的時間,李玄都毫無征兆地身形暴起,到了他這個境界,倉促之間的跳躍飛騰固然比不得天人境大宗師的禦氣淩空,但是經過蓄勢之後的一躍之力,卻足以媲美,其中區彆隻是在於不能持久滯空。李玄都在剛才說話時,一直暗暗蓄勢,此時一躍而起,整個人剛好能與空中的貪狼王持平。
不過貪狼王也有準備,八杆小旗合作一處,化作一麵大旗,旗麵上繡有一顆戴著將軍頭盔的骷髏,眼窩中鬼火森森,微微張口,似在獰笑。
當李玄都躍至他的麵前時,他雙手握住大旗,奮力一揮。憑空生出一股好大的陰風,鬼哭之聲不絕於耳,其威力更甚於李玄都的“風卷殘雲掃”。
李玄都被吹了一個跟頭,並且陰氣入體,整個身子都變得僵硬,不過他也遞出一劍,是那“太陰十三劍”中的第十一劍“碧海潮月明”,一瞬之間,好似一輪明月在兩人之間冉冉升起,繼而炸裂開來,無數如水銀一般濃稠的劍光瞬間將貪狼王吞沒。
待到劍光散去,李玄都也從空中墜落,如此高的距離,就算是李玄都的體魄,也摔了個七葷八素,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胸口更是有些發悶,似乎是鬱結了血氣,甚至五臟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震傷。
貪狼王落在李玄都的不遠處,相較於李玄都的平躺落地,貪狼王落地時還能勉強保持站立,不過在“碧海潮月明”一劍之下,也受創嚴重,身上那件寬大了的黑袍已經破損不堪,露出她的真容來。
不是“他”,而是“她”。
貪狼王穿了一件很大程度上消弭性彆的袍子,又遮擋麵容,再加上嘶啞的嗓音,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個蒼老男子。可實際上她竟是個女子,還不是中原女子,而是西域夷女。
此時天色已經漸暗,日薄晻嵫,晚霞似是火燒,彌漫於整個天際,貪狼王的一頭金發在夕陽的映襯下,格外絢麗。一雙眸子湛藍如洗,明亮清澈,仿佛是一汪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