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前來觀戰的,除了一眾男子,也有為數眾多的女子,有清微宗的女弟子,也有許多與清微宗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家族的千金小姐,她們聚在一艘最大的樓船上,竊竊私語。此時這些女子已經分成兩大陣營,一派支持四先生,一派支持六先生。
這種支持,無關清微宗中的派係內鬥,隻是因為兩位先生的風度相貌。
四先生嘛,是經曆滄桑的男子,曆經大起大落,就如走過四季春秋、經曆風霜雪雨的歲寒三友,是成熟男子的典範,最得年輕女子的青睞,想要依偎在這樣的四先生身邊。。
至於六先生,還是少年模樣,眉清目秀的,就像春日的青草鮮花,若僅是如此,那也就罷了,關鍵是六先生的眼神,透著一股沁涼冷意,眸子又漂亮,隻要板起一張小臉,能讓一眾上了歲數的女子的心都化了,真想當成兒子抱在懷裡好好疼愛。
出身富貴但生活總是平靜居多的女子們聚在一起,談論最多的還是男人,自家的丈夫、兒子,或是那些引人注目的男子。這些女子都是出身不凡,家中父兄夫君大多在清微宗擔任要職,隻要不是涉及什麼關鍵的利害之爭,也不怕禍從口出,此時自然言語無忌。
“冰雁怎麼去了四先生的那條船,三夫人也在,這是三、四、五要聯起手來對六先生了?”一位穿著比甲的女子輕聲問道。
往常的時候,陸雁冰作為六位先生中的唯一女子,乃是這些女子中的領頭人物,今日她沒跟這些女子混在一起,反而去了李玄都那邊,自然引得這些女子猜測紛紛。
“冰雁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從來都是風往哪邊吹她往哪邊倒,人家都說春江水暖鴨先知,咱們清微宗的水冷不冷,她肯定是第一個知道,這會兒怕是已經聽到了什麼風聲。”一名宮裝小姐稍稍壓低了嗓音道:“我可是聽說了,老宗主已經明發諭令,要讓四先生出任天微堂堂主。”
“聽說是二先生向老宗主舉薦的四先生,看來二先生還是偏心四先生,依我說啊,隻要二先生還在,四先生就倒不了,今天是天微堂堂主,明天就是天罡堂堂主,後天就是天魁堂堂主,再到大後天,可不就是宗……”一名捧著熱茶的女子心不在焉地說道。
另一名女子趕忙伸手捂住她的嘴:“莫要亂說。”
那女子也知道自己失言,吐了下舌頭,不敢再說下去。
雖然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但真正的高門女子,想要嫁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沒有才華是說不過去的。且不說以女子之身支撐門戶、教兒育女,便是做一個賢內助,或是與丈夫琴瑟和諧,那也是需要真才實學為支撐的。因為後天環境的緣故,清微宗出身的女子對廟堂的勾心鬥角和江湖的爾虞我詐有一種天然的敏銳,此時說起這些,自然有板有眼,不遜於男子。
隻是現在宗內局勢不明,她們也不好多說什麼,很快便將話題轉移開來。有人眼尖,瞧見了與陸雁冰並肩而立的秦素,不禁問道:“那位姑娘生得好美,看著麵生,還能與冰雁、三夫人談笑風生,這是誰啊?”
一眾女子瞧了半天,其中有個與陸雁冰交好的,說道:“我知道是誰了,這位是冰雁的好友,補天宗的秦大小姐。”
“秦大小姐,這位可是與蘇雲媗、宮官、玉清寧並列齊名,咱們家的冰雁還要稍遜一籌。”立刻有人接言道:“她怎麼會在這裡?你們說會不會是……與四先生一起來的?”
“有可能。”
“小主所言極是。”
“臣妾複議。”
一眾女子紛紛打趣附和,涉及到家長裡短,她們最是愛聽,也最是愛說。
“如此說來,那四先生出任天微堂堂主之事可就有說法,天微堂是乾什麼的?不就是打通北海商路的?都說東海李家、北海秦家,咱們四先生若真能與這位秦大小姐結成一對,那北海的事情還不是手到擒來?”一位胖胖的姑娘說道。
“還真是,這兩人也是一對璧人。”立時有人讚同道。
“我反對!”也有李玄都的擁躉反對。
“人家郎才女貌,你是什麼妖魔鬼怪,輪得到你反對?”
“去你的,死丫頭你又皮癢了是吧?”
“彆鬨,彆鬨……我錯了。”
兩個女子頓時笑鬨成一團。
相較於這些女子的輕鬆,其他人可就沒有這麼輕鬆了,今日兩位先生的一戰,可謂是影響深遠,如果四先生勝了,那麼可以預見,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內,六先生都會沉寂下去,同時他也會成為四先生東山再起的第一塊踏腳石。反之,如果六先生勝了,那麼四先生就會成為六先生登高的踏腳石,不過因為有二先生的緣故,四先生也不會就此倒了,而是會變為老宗主高高在上而三位先生三足鼎立的局麵。
其中牽扯到種種利益,這可太複雜了。
局外之人尚且如此多的思慮,身在局內的兩人自然也有各自的思量。
李太一思量尤為之多。他在清微宗內本就根基淺薄,清微宗又是個重規矩的地方,規矩一多,意味著壁壘重重,老人死守著規矩,不願意挪位子,新人什麼時候才能出頭?
他想要出頭,就非要踩在老人的屍骨上不可。
不過踩人上位,也不是胡亂踩的,一個不好,就是結仇樹敵,所以他選中了李玄都,除了四先生黨和六先生黨的緣故,也因為李玄都在宗內樹敵眾多,若不是有張海石鼎力支持,這清微宗早已沒有李玄都的立錐之地。所以李玄都無疑是一塊最佳踏腳石!
李太一還有一層更深的思慮,不由臉色陰沉。
老宗主一直喜歡看到徒弟之間明爭暗鬥,否則也不會有什麼“三四之爭”,這次與李玄都爭鋒,可大可小,關鍵一點,老宗主一定是默許的,甚至是樂見其成的。
既然如此,要不要趁勢斬殺了李玄都?
這個極為驚人的念頭一閃而過,李太一的眼底掠過一抹陰沉,握緊了手中的兩柄短劍。
相較於李太一的心思陰沉,李玄都的念頭便要簡單澄澈許多,所有的思量放在事前,事到臨頭,就是出劍,然後戰而勝之。
穀玉笙緩緩開口道:“四叔,你三師兄其實不讚成這場比武,六叔畢竟是後輩,你與他鬥劍是給他麵子,過去十幾年中,若論單打獨鬥,四叔都沒有敗績,六叔憑什麼出頭。”
李玄都對於這個說法不置可否,隻是仰頭望向望仙台。
就在此時,有一位極為崇拜當年紫府劍仙的女子站在船頭,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喊道:“紫府劍仙,你曾是少玄榜第一人,年輕一輩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你什麼時候重回少玄榜第一人的位置?”
李玄都隨手抖出一個劍花,反問道:“我不知道,你說呢?”
這名壯著膽子喊話的女子沒想到李玄都竟是回話了,不由大為興奮,立刻大聲喊道:“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李玄都終於會心一笑。
這一刻,他好像又變回了當年那個紫府劍仙。
飛渡大江上,高歌劍氣長。
那年,正是江湖上最驚豔的劍道天才李玄都最為意氣風發的時候。
李玄都默念那首詞。
一劍西來,大江東去,氣橫掖庭。
問如何承平,難得清平,斬卻亂世,可開太平?
英雄梟雄?正道邪道?留待百年後世評。
憶往昔,光寒十九州,青鋒無情。
百年江湖意氣。天下起風雷萬裡埃。
歎此生浮沉,風波難定;十年一劍,俠骨崢嶸。
袖藏青蛇,腰懸三尺,腳踏人間路不平。
朝天闕,看劍氣縱橫,再開青冥。
李玄都一步踏出。
身形飄蕩如青龍出海,掠向望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