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乾上乾下(1 / 1)

太平客棧 莫問江湖 1339 字 25天前

這次換成李如師親自開門,兩扇門一點聲響都沒有被慢慢移開。

李如師立在門檻外,沉聲道:“二先生,請。”

張海石微微頷首,跨過門檻,大步走入殿中。

此處大殿設計不同尋常,極為狹長,入得殿門之後,是一條挽著重重紗幔的長長通道,通道儘頭又是兩扇殿門,在那兩扇殿門後麵才是真正的精舍。

此處殿門正上方掛著一方牌匾,上麵寫著四個篆體大字:“法莫如顯”。此匾與殿外匾額上的“真境精舍”四個大字如出一轍,想來也是李道虛的手筆。

在通道兩側每隔兩丈就擺著一尊偌大的三足加蓋銅香爐,爐蓋上按八卦圖像鏤空,爐內有青色火焰熊熊燃燒,使得鏤空處不斷向外氤氳出淡淡的紫色煙霧,讓此地變得煙霧嫋嫋,好似仙境。

張海石行走其中,腳步無聲,隻有手中竹杖不斷敲擊地麵的清脆聲響。

師徒二人,一門之隔。

若是走進精舍,第一眼便能看到正牆神壇上供奉著太上道祖和三清祖師的神位,在神位之下則是一座鋪有玄色蒲團坐墊的陰陽法座,法座之下是一張地衣,地衣如畫,其中天昏地暗,雲遮霧繞,雷電森然,其中隱隱約約有一道黯淡身影穿行其中,乃是與“天師飛仙圖”並列齊名的“劍仙飛升圖”。

雖然是閉關場所,但畢竟不是修建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四周開有窗戶,此時開了窗戶,外頭的清風裹挾著幾片竹葉飄了進來。正端坐在精舍法座上的老人緩緩睜開眼睛,伸手以食指接了片竹葉。

老人凝視著這片竹葉,輕輕吐出一口白氣,白氣不搖不散,如一條白色長龍圍繞這片竹葉盤旋一周,然後又重新飛回老人的鼻竅之中,那片竹葉則化作點點碎屑散落在地衣上。

老人抬眼望去,可見這些碎屑拚湊出三道短短橫線,一道橫線是一爻,三爻為乾。

這些碎屑竟是剛好拚湊出一個乾位的卦象。

清微宗中的“玄微真術”中也有卜算之道,隻是沒有太平宗和陰陽宗那般精通而已。

老人年歲極大,身形清瘦,須發如雪,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色,也未曾束發,就這麼隨意披散下來。他穿了一件雪白的廣袖鶴氅,與門外一身玄黑裝束的張海石形成了鮮明對比。

當門外傳來的竹杖頓地的清脆聲響時,老人微皺眉頭,一揮袖,地衣上的碎屑隨著一陣憑空生出的清風飛出了窗戶。

張海石在門前三丈處停下腳步。

幾十年的師徒默契,兩人都沒有在第一時間開口說話,稍微沉默了片刻,方才聽到門外的張海石緩緩說道:“弟子張海石求見。”

老人正是無數江湖人口中的老劍神、大劍仙,同時也是張海石、李元嬰、李玄都、陸雁冰等人的授業之師,清微宗的老宗主,李道虛。

精舍中,李道虛沒有第一時間答話,閉上雙眼,似乎完全入定,坐在蒲團上一動不動。自從他搬到此地之後,他便很少親自出麵主持清微宗的大小內情,將宗主之位傳給李元嬰之後,他更是不再召見三十六堂主,平日裡更多的時間都在練道修玄。

沒了勢大難製的四先生黨,李道虛便又將稍稍脫離了掌控的清微宗重新握在自己手中,宗內的事情都交給李元嬰去辦。李元嬰做對了,他便認可;李元嬰做錯了,他便責罰。對錯都在他的手中握著,那麼他永遠也不會錯。

聖人無名,至人無己,神人無功。

無對無錯,無功無過,無善無惡,神人也不過如此。

徐無鬼曾經如此評價早年時的李道虛:“每事過慎,條理眾務,增修綱紀,中外遷除,皆有恒度。”正是李道虛一手修訂了清微宗的各種宗規條例,也就是規矩,所以他自己定的規矩,他要守。

李道虛不開口,張海石便站在門外靜候,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那塊“法莫如顯”的牌匾。

大殿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時間仿佛在此刻停滯了。

過了良久,李道虛緩緩睜開雙眼,語調沒有半分上下起伏:“進吧。”

張海石緩緩推開殿門,步入其中,然後靜靜地作揖行禮:“弟子拜見師尊。”

李道虛大袖飄飄地站起身,漠然地望著張海石,“二先生,雖然你我是師徒,但你也是一大把年紀了,不必如此多禮。”

任誰也不會想到,老宗主李道虛竟然會稱呼自己的二弟子為二先生,其中的生疏之意,昭然若揭。不過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張海石完全沒有半分驚惶之情,直起身後,低垂著眼簾,望著腳下的那副劍仙飛升圖。

李道虛仰頭望著頭頂,竟是一片人工造就的三十六天罡星圖,雙腳則是剛好踩在法座的陰陽雙魚的兩個點上,一腳在陰,一腳在陽,陽極陰生,陰極陽生。

過了片刻,他收回視線,目光轉向張海石:“儒門聖人有言:‘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年紀越長,便愈發知曉頭頂巍巍天道的玄妙難測,到了如今的境界,距離跨過天門也不過一步之遙,感受愈深,就越是不敢逾越雷池半步。我剛才臨時起意之下起了半卦,竟然是個乾上。不如你再來湊齊另外半卦。”

張海石點了點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手中的竹杖上竟然生出一片竹葉

李道虛見到這一幕,並不驚訝,隻是道:“催發生機,化死為生,已然是天人造化境的手段,看來你在平日裡還是藏拙了。”

“師尊謬讚。”張海石謙遜了一句,抖落竹杖上的竹葉,同樣吐出一口白氣,筆直如劍,直接將這片竹葉擊碎,化作碎屑落於地衣之上。

兩人一起望去,又是三道橫線,三爻。

三爻加上三爻便是六爻,這便是乾卦。

李道虛的臉上有了幾分笑意:“乾為天,剛健中正。象征龍,又象征陽和健,表明興盛強健。乾卦根據萬物變通之道理,以元、亨、利、貞為卦辭,示吉祥如意。”

李道虛又對張海石道:“你也精通卜卦,不妨參詳一下,這個乾卦什麼意思。”

張海石一揮袖,散去這個三爻,道:“乾卦是極陽之象。乾上自然指的是師尊,乾下指的什麼,便不好說了,總不會是弟子。”

李道虛淡笑道:“二先生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張海石這次沒有再自稱“弟子”,平靜道:“許多人都覺得,在清微宗這張棋盤上,我是唯一有資格與師尊對弈之人。其實這麼多年以來,我隻是在勉力為之罷了,就如毛驢拉大車,終究比不過馬。”

李道虛望向他:“你覺得誰會是這匹馬?”

張海石沒有說話。

李道虛替他說道:“你覺得是李玄都,他才是以後有資格與我對弈之人。”

張海石抬起頭來,直視李道虛:“早在天寶二年的時候,他便已經與師尊下了一局棋,雖然輸了,但也讓師尊大感意外,甚至讓師尊感受到了威脅,否則師尊也不會急於拔除所謂的四先生一黨。”

李道虛盯著他,淡笑道:“知我者,張海石也。”

張海石複而低下頭去,微微欠身:“師尊謬讚。”

李道虛繼續說道:“紫府是你一手帶大的,可他的性子卻不像你,更不像我,反而像他那位已經故去多年的大師兄。你之所以這麼喜歡他,也有此等緣故。真正像我之人,不是李元嬰,也不是李太一,而是你這位二先生。”

張海石沉默無言。

李道虛輕歎一聲,道:“說說你的來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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