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說話間,秦道方和楚雲深已經結束了議事,一同來到偏廳。
隻是此時的主幕二人卻是多少有些滑稽意味,因為兩人都坐在輪椅上,楚雲深不必多說,雙腿已是殘疾多年,而秦道方則是在被刺殺的過程中,因為躲避交手餘波而被摔斷了腿,此時還未痊愈,為了行動方便,也坐在了輪椅之上,倒是相得益彰。
兩人進來之後,李玄都和白絹一同起身見禮。
秦道方笑吟吟地望著兩人,楚雲深卻是有些疑惑道:“原來是秦姑娘,你這般相貌,難怪我當日在歸德府未能認出你來。”
白絹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道:“謝過楚叔叔在歸德府的援手之恩。”
李玄都意有所指道:“這般相貌是哪般相貌?”
白絹毫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
按照道理而言,白絹常常來往於總督府,與總督府首席幕僚楚雲深自然是見過麵的,隻是接觸不多,頂多算是一麵之緣,可就算如此,在歸德府的時候,楚雲深也不該不認識白絹才對。
此時楚雲深也瞧出幾分不對,道:“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李玄都道:“不知先生沒有說錯話,隻是戳中了某人的痛處。”
然後他就被白絹一腳踩在腳背上,隻能改口道:“是戳中了我的痛處,行了吧。”
楚雲深瞧見這一幕,他也是過來人,尤其是這種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打情罵俏,哪裡還有不明白的,不由笑道:“看來還是說錯了。”
好在還有秦道方打圓場道:“紫府,白絹,你們莫要鬨了,說正事。”
白絹這才收回踩在李玄都腳背上的白色繡鞋,目不斜視。
李玄都輕咳一聲,收斂了臉上的嬉笑神色,正色道:“部堂請講。”
秦道方道:“自從東昌府的戰事之後,青陽教的動向就變得頗為可疑,似有向東進軍的意圖。”
李玄都一怔:“青陽教攻不下東昌府,要轉攻蘭陵府或是琅琊府?”
楚雲深插口道:“還有大明府、平原府,也在青陽教大軍的可攻範圍之內,如此四府之地,想要完全防備,很難。”
秦道方接口說道:“不過紫府也沒有說錯,青陽教的重點一定會是蘭陵府和琅琊府,因為這兩府之地乃是整個齊州最為富庶的所在,錢糧還算充足,而青陽教的十幾萬大軍也不是不吃不喝的神仙,他們也要糧食,最近我的案頭上已經積壓了幾份密報,有大批可疑人士已經進入齊州境內,似是青陽教中人,去向不明。”
李玄都沉吟道:“如此說來,青陽教有八成的可能會選擇在琅琊府動手。”
秦道方問道:“紫府何以見得?”
李玄都道:“先前青陽教於中途行刺部堂,已是太過巧合,如果部堂果真被刺,總督府和整個齊州官場都會震動,群龍無首,在這個時候,青陽教再行出手,說不定可以一擊建功,甚至將整個齊州一舉拿下。如今行刺已然失敗,要麼是就此罷手,要麼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既然部堂說青陽教仍舊蠢蠢欲動,那就說明先前的行刺之舉並非關鍵,無論成功與否,青陽教都會繼續動手。”
秦道方微微點頭。
李玄都繼續說道:“可青陽教在東昌府的戰事失利,可以看出他們沒有足夠的實力橫掃齊州,最多就是與朝廷形成相互對峙之勢。在如此情形下,他們仍舊選擇動手,那就說明他們要行陰謀之事而非堂皇陽謀,正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那麼他們隻能對總督府動手才有勝算。”
“紫府所言有理。”楚雲深讚同道:“隻是部堂這次遇刺,不僅僅是牽扯到青陽教那麼簡單,還牽扯到了青鸞衛,甚至清微宗的忽然海禁也顯得太過可疑。不知紫府如何看?”
李玄都想了想,說道:“如今的清微宗,若非事關整個宗門的大事,老宗主通常都是不予理會而一意玄修,宗主李元嬰則已經動身前往帝京,現在是穀夫人暫為掌權,她是太後的人,青鸞衛同樣是太後的人,如果太後娘娘沒有過這方麵的暗示,他們敢如此恣意行事?所以此事應去問那位太後娘娘。”
秦道方長歎道:“驅虎吞狼之計,太後這是覺得我礙眼了。”
李玄都淡然道:“這是謝太後的慣用伎倆,隻要能維護她的權勢,國勢也好,朝局也罷,都可以為之舍棄。以一人之心奪萬民之心,無一舉與國有益,已經不是其心可誅,而是其人可誅。”
李玄都的語氣雖然淡然,但話語中的森然殺意卻是已經昭然若揭。
白絹不由稍稍側目,心中暗道正經起來的李玄都倒是與她心目中所想的紫府劍仙相差不多。
不過平心而論,隻要不在白絹的麵前,李玄都不那麼正經的時候,屈指可數。
楚雲深說道;“假設青陽教果真要對琅琊府動手,易地而處,如果我是地公將軍唐秦,那麼我一定會將心思放在總督行轅所在的琅琊府城,隻要打掉了琅琊府的府城,也就等同是拿下了總督行轅,不但能打擊各地官軍的士氣,而且也會使得各地官軍的調度出現混亂,在這個時候,趁機起兵舉事,聲東擊西,沒了總督府的統籌調度之後,各地守軍顧此失彼,很容易逐個擊破。”
說到這兒,楚雲深微微一頓,望向秦道方,說道:“所以我才會建議部堂暫且在西陽縣稍作停留,就算不回琅琊府城,那也無妨,總督府的關鍵在於‘總督’二字,部堂在哪裡,哪裡就是總督府。不知部堂以為如何?”
秦道方沒有立刻回答楚雲深,而是感懷道:“‘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千古情懷無非冀名留身後與此月同在,使後人視今亦如今人視昔而已。”
“梅溪。”秦道方叫著楚雲深的表字:“你能不能估算出青陽教能調動多少人手?”
“若要隱秘行事,則人手貴精不貴多。”楚雲深略微沉吟了一下之後,說道:“所以青陽教不可能動用太多的人手,最多也就千餘人。”
秦道方問道:“這一千人中有多少是登堂入室三境的江湖高手?”
楚雲深沉思片刻:“若僅僅是紅陽總壇的人手,倒是不足為慮,關鍵是天公將軍唐周派遣了自己麾下的白家三兄弟前來助陣,如此一來,登堂入室三境之上的江湖高手最少也有五十人以上。若是唐秦決意傾巢出動,先天境小宗師大概在五人左右,玄元境高手十人左右,其餘的便是抱丹境的好手。”
秦道方略微沉吟了一下,問道:“那這五十人現在應該在哪裡?”
楚雲深說道:“我不好給部堂保證,但如果是我來謀劃此事,必定會讓他們分批潛入府城之中,隻待時機一到,便一起動手。”
兩人的問答十分簡明,也十分默契。
秦道方問出了自己的第三個問題:“僅僅是五十名江湖好手,就想攻陷我的總督行轅,是癡人說夢,反倒會被我形成甕中捉鱉之勢,那梅溪你為何要如此安排?”
楚雲深輕聲道:“裡應外合。”
“琅琊府城中有他們的內應,所以他們才敢對琅琊府城動手,這便是裡應外合。”秦道方重複了楚雲深的話,但又不僅僅是重複。
秦道方道:“琅琊府城中,近十萬人,誰會叛?”
楚雲深搖頭道:“不知。”
秦道方輕歎一聲,麵容慢慢變得冷俊起來,就像秋夜裡的寒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