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情,最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如今齊州境內的形勢就是如此,青陽教中有朝廷的人,朝廷之中也有青陽教的人,敵我難辨,防不勝防。
在縣衙的後堂中,一位哪怕是放在東昌府中也能算是大人物的青鸞衛正在來回踱步,他身著紫色官衣,腰間束以銅帶,扣有吊睛白額猛虎獸頭。
他一隻手習慣性地扣住腰間的青銅虎頭,另外一隻手則是按在腰間文鸞刀的刀首上,手指輕輕敲擊著,黑麵白底的官靴踏在黑亮的地麵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在不遠處的主位上坐著本地的縣令。
青鸞衛頭領身材壯碩,氣態冷冽,而縣令大人卻是標準的讀書人相貌,年紀不大,白皙俊秀,一身藍色官服,拇指上戴著一枚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指環,文質彬彬,氣態儒雅。
青鸞衛停下腳步,不著痕跡地看了眼縣令。
雖然此人在表麵上隻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但是其真實身份卻是青鸞衛的指揮僉事,若是擼起袖子,就會發現在其右臂上紋有一隻振翅欲飛的青鸞衛,這便是身份證明之一。最近已經從上頭傳出風聲,此人也許再過幾年就能升遷為指揮同知。
縣令好像對於青鸞衛的視線一無所覺,一手端著茶碗,一手不緊不慢地用杯蓋撇去茶沫,又輕輕地吹散熱氣,這才小呷一口。
青鸞衛收回視線,心情不由晦暗幾分。
這次東昌府謀劃,本來隻需要他一人就夠,可僉事大人偏偏讓他來找這名李縣令,其用意無非是兩種:一是都督僉事大人對他不放心,二是此人另外奉有密令。
他是幾十年的老青鸞衛了,獨擋一麵多年,所以他料定這名李縣令另外奉有密令。
至於這個密令到底是什麼內容,他沒有半點頭緒。
就在此時,李縣令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瞥了眼青鸞衛紋絲未動的蓋碗,開口道:“這茶不錯,是今年的新茶,采摘下來之後,裝壇密封,賣二兩銀子一兩,張兄若不喝,豈不是可惜了。”
青鸞衛古板的臉上浮現出點點笑意,坐回椅上,端起茶碗輕輕啜了一口。
“好,是頂尖的上品。”張姓青鸞衛放下茶碗,讚了一聲。
李姓縣令笑問道:“張兄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青鸞衛端正了麵容,沉聲道:“正好李兄提起這茬,那我也就直說了。想必李兄也對金陵之事有所耳聞,以錢家為首的眾多士紳擺了一個好大的‘破靴陣’,驅逐了江南總督和織造局的監正,此事讓上頭幾位都督大人很是不高興。於是僉事大人決定在陽穀縣尋個由頭,為難錢家一番。先是派人傷了他們的主事人,讓船隊在我們陽穀縣停留下來,然後趁著夜色將幾名青陽教的匪人丟到他們船上,然後再借口登船搜查,連他們帶青陽教的匪人一起抓住,做成個死局,給他們扣上一個私通青陽教的罪名,不但可以扣下他們的十船糧食,解了如今陽穀縣的糧荒,而且還能讓錢家吃個啞巴虧。”
李縣令點了點頭,道:“錢家本就與青陽教中人有所來往,這一點倒也不是汙蔑了他們。”
張姓青鸞衛繼續說道:“給錢家扣上這個罪名,然後再順著這條線去查封錢家在齊州境內的各處生意,不但能讓上麵的幾位大人高興,而且我們也能趁此時機賺些銀子補貼家用。”
說到這兒,文質彬彬的李姓縣令臉上也多出幾分笑意。
千裡做官隻為財,誰不想多賺些銀子?
可惜如今的青鸞衛大不如往昔,世道又是這個樣子,想要賺銀子,隻有一個字,難。他們不比出身鬆陰府孫氏的孫閣老,家中有良田萬頃,可以兩袖清風,一身正氣。他們隻靠那點俸祿和例銀,就連衙門裡的日常開支都不夠。還有那麼多的手下,手裡沒把米,連隻雞都哄不住,更何況是這些虎狼之輩?
張姓青鸞衛的臉上露出幾分憂慮之色:“按照道理而言,這個計劃沒什麼疏漏,畢竟這麼多年來都是這麼乾的,可這次不知為何,我心裡總是有些不安。”
李縣令怔了一下,目光驟然變得幽深,片刻後恢複平常,又端起了蓋碗,搖頭笑道:“張兄多慮了。”
張姓青鸞衛也端起自己那碗還冒著嫋嫋白霧的熱茶,直接一口吞下,眼神晦暗道:“希望如此吧。”
話音方落,一名矮小老人飛身進了後堂,後背上還插著一支羽箭。
與此同時,李玄都已經飄身進了縣衙前院,立時有人發現了這位不速之客,三名身著黑色甲胄的青鸞衛大步走出,擋住了年輕人的去路。
其中為首的青鸞衛都尉向踏出前一步,大聲喝道:“來人止步!”
李玄都充耳不聞,繼續前行。
青鸞衛們沒有絲毫猶豫,三柄長刀同時出鞘。
不過不是文鸞刀,而是最尋常的青鸞衛佩刀春雀刀。就算同樣是青鸞衛,但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就像此時正在縣衙後堂中的兩位青鸞衛大佬,一個熬了大半輩子才熬到指揮僉事的位置,這輩子恐怕就要熬死在這個位置,另一個不過而立之年就爬上了指揮僉事的位子,甚至還有希望更進一步,成為位高權重的指揮同知。兩者之間,高下立判。
三名青鸞衛都是精銳,有入神境的修為,以品字形的陣勢向李玄都衝來,最前麵的是那名青鸞衛都尉,左右兩翼是兩名校尉,同時三名青鸞衛又配備了青鸞衛的囚牛甲和春雀刀,再以青鸞衛特有的三才陣禦敵,若是配合嫻熟,對上抱丹境高手也有一戰之力。
隻可惜他們遇到了李玄都。
李玄都側身躲過當頭劈下的一刀,順勢握住持刀之人的手腕,隻是稍稍用力,這名青鸞衛都尉便握不住手中的春雀刀,五指鬆開,長刀落到了李玄都的手中。
李玄都奪刀之後反手握住春雀刀,先是擋下另外兩名青鸞衛校尉的刀勢,迫使兩人向後踉蹌退去,然後腳步不停歇,與已經手中無刀的青鸞衛都尉擦肩而過。
那位青鸞衛都尉的腹部便出現了一道深深刀痕,幾乎是將他的肚子整個剖開,腸子瞬間流了一地。
這名青鸞衛都尉滿臉不敢置信之色,雙手捂住自己的小腹,卻怎麼也捂不住傷口,緩緩跪倒在地,最終向前撲倒,氣絕身亡。
另外兩名青鸞衛校尉看到這一幕,滿臉驚駭之色。
那件文鸞刀也劈不開的囚牛甲在這一刀麵前,竟是好似紙糊一般。
隻是不等他們兩人從驚駭中回過神來,李玄都已經朝兩人一掠而來。
下一刻,李玄都與這兩名青鸞衛校尉也擦身而過。
然後在他們兩人各自的咽喉上分彆多出了一道鮮紅的線,有鮮紅的血從中緩緩滲出。
兩名青鸞衛校尉手中的春雀刀落地,雙手死死握住自己的喉嚨,瞪大了眼睛,不甘倒地。
殺完三人之後,李玄都停下腳步,舉目望去,隻見有一大片青衣身影從各處衝出。
李玄都隨手將手中的春雀刀向前一丟。
長刀洞穿了那個衝在最前麵的青鸞衛的胸膛,刀上所攜帶的巨力迫使他整個人向後退去,與其身後之人撞在一起。。
隻見春雀刀儘數沒入第一名青鸞衛的胸口至刀柄處的同時,也刺穿了他身後的第二名青鸞衛,透背而出的刀尖剛好刺入其後第三名青鸞衛的心口。
三人就這般被一刀串了糖葫蘆。
曾有詞牌名,劍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