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道:“早就聽聞道種宗分為武宗和術宗,不知閣下是出身於哪一宗?”
孫意氣沒有說話。
江湖人分為武夫和方士,所謂“武宗”即是武夫,而方士又名術士,所謂“術宗”即是方士。在道種宗中,兩者同出一源,可一派重於體內氣機,認為氣機大成之後,反哺體魄,一拳一腳皆有開山碎石的威力,無往而不利;另一派則重於體內真元,以真元催動術法,根本無需以體魄與人交手,同樣能克敵製勝。
所謂‘綱舉目張’,什麼是綱,什麼是目,務須分得清清楚楚。曾經有人主張兩者並重,不分軒輊,武宗認為這是抬高了術宗的身分,術宗則認為這是混淆綱目,同樣都是大逆不道。故而雙方互不相讓,非要分出一個主次之分。於是當年的道種宗爆發了一場內訌,兩派人殺得天昏地暗,震驚整個江湖。
當年西北五宗爭奪盟主之位,皂閣宗不過是剛剛重建不久,實力最弱;陰陽宗素來不參與此事,隻做輔佐盟主之軍師;唯有道種宗和無道宗有一爭之力,結果道種宗一場激烈內鬥下來,死了三十幾位先天境的小宗師和十幾位歸真境的宗師,以及數位天人境大宗師,兩派人兩敗俱傷,使得道種宗一下子變為西北五宗中的墊底存在,威名不複。
孫意氣是武宗之人,隻見他五指微微伸張,直接乾脆了當地擺出一個道種宗“造化神掌”的起手式。
李玄都提起手中的“冷美人”,直指孫意氣。
下一刻,孫意氣的身形倏忽而動,手掌瞬間占據了李玄都的所有視線,掌風如大風撲麵,讓人幾乎窒息。
這一掌的關鍵不在於掌力如何,而在於這一掌能在出其不意之下攝人心神,若是心神被攝,被一掌正中麵門,不死也要重傷。
李玄都卻是不為此掌所攝,身形一躍而起,停滯半空。
若是登堂入室三境的武夫交手,最忌諱雙腳離地躍起,因為在空中難以躲閃變向,可如果能禦風而行,那就全然不一樣了,身在空中就能占儘優勢。
以李玄都現在的境界,當然還做不到禦風而行,哪怕是當初巔峰時的紫府劍仙,也最多就是滯留半空而已,不過身為劍士卻有一個極大的便利之處,那就是可以借助飛劍淩空而行,此時李玄都腳踩“青蛟”借力,然後一刀拖曳出一道長長刀氣,朝著孫意氣當頭斬落。
孫意氣雙腳站立原地不動,背後脊柱如同蛟龍扭動,自脊椎起,他的胸腔、肩膀、肘、手腕、五指依次響起一連串爆裂轟鳴聲音,一掌向前推出。
隨著這一掌推出,他身前的空氣開始劇烈震蕩扭曲,使得“冷美人”也為之一頓,一往無前的氣勢一落千丈。
李玄都似是早有預料,手腕一抖,變為胡良的“烈火燎原刀法”,刀勢如星火燎原,席卷而至。
孫意氣麵無表情,再次出掌。
看似簡單直接的一掌,在一瞬間變化十二種變化,同時又帶出一股巨大的呼嘯之聲,磅礴氣機使得周圍的地麵和牆壁同時出現不同程度的龜裂,若是有血肉之軀剛好處在這一掌的範圍之內,立時會被碾壓成一團血霧。
刀鋒與手掌無聲無息地相撞,然後兩人各自向後退去。
帶到兩人停住身形之後,看似風輕雲淡,可李玄都握刀的右手卻在微微顫抖,不過孫意氣也好不到哪裡去,畢竟是血肉之軀,負在身後的那隻手掌上被切割出一道深深傷口,血流不止。
孫意氣沉聲道:“我原本以為閣下是清微宗的高人,如今卻是有些拿不準了。”
李玄都搖頭笑道:“到底出身於什麼宗門,重要嗎?”
孫意氣說道:“當然重要,如果閣下是清微宗的高人,那就死戰到底,如果閣下是補天宗的高人,同出一脈,還是坐下來談一談為好。”
李玄都笑道:“還是不用談了,我不是邪道中人,而且我也早就想要領教一下道種宗的絕學。”
孫意氣問道:“如此說來,閣下是鐵了心要與在下過意不去了?”
李玄都淡然道:“正邪之爭,唯有生死。”
孫意氣點了點頭,不再多言,隻是再次出掌而已。
“造化神掌”中能帶一個“神”字,可見其不俗,比起“玉鼎掌”和“金殤拳”之流要高出一個檔次,已是摸到了“上成之法”的門檻。修煉至大成之後,對應天人造化境,那才是一掌千變萬化,威力無窮。
孫意氣一掌瞬間化作百餘掌,李玄都視線所及,儘是層層疊疊的掌影。
李玄都同樣出刀,已經分不出刀法還是劍法,同樣是層層疊疊的刀光如霧氣彌漫。
一時間,小小的地牢之中,儘是掌影和刀光,然後響起一連串密密麻麻的金石之聲。
李玄都沒有像殺孫姓老人時那樣憑借“人間世”出其不意,畢竟孫意氣有了前車之鑒之後必然已經有了防備,如此意義不大,所以李玄都隻是單憑自身修為與孫意氣互相拆解招式。
兩人交手漸漸從開始的極快轉慢,李玄都毫無征兆一停之後驟然急掠,腳下地麵成片碎裂,孫意氣皺了皺眉頭,身形紋絲不動,在李玄都一刀橫掠時,他一手負後,左手衣袖一卷,看似輕輕一拂,竟是有風雷之聲,與“冷美人”刀鋒劇烈碰撞,摩擦出一大串火星。
緊接著李玄都抬腳踢在孫意氣的胸口,而孫意氣則是順勢抱住李玄都的腳腕,旋轉身形一掄,直接將李玄都丟擲出去,
隻見李玄都如投石車投擲出的巨石砸向牆壁,在中途半空強行扭轉身形,變為雙腳踩在牆麵上,微微屈膝之後,在牆壁上踩踏出一圈網狀裂痕,然後以更為迅捷的速度反射而回。
一來一去之間,不過一呼一吸。
孫意氣一掌拍在李玄都的額頭上,李玄都也以“冷美人”的刀腹扇在孫意氣的臉上,兩人幾乎同時發力,李玄都猛地一個後仰,向後倒飛出去,然後再次雙腳屈膝踏在牆壁上,順勢踩踏環形牆壁飛奔,留下一串腳印。孫意氣整個臉頰徹底紅腫一片,他麵無表情地緩緩卷起袖管,隻見手臂上青筋暴起,如一條條細小的蛟龍,其中又有絲絲縷縷的紫氣流轉,密密麻麻,讓人望而生畏。
如果說皂閣宗的根本在於駕馭各種陰物,那麼道種宗的武宗一脈就是將自身煉製為太陰屍、銅甲屍之流,似人非人,體魄強橫卻又不同於佛家的金身,修煉到極致之後,號稱氣機不絕則身形不滅,無論多重的傷勢,都能以氣機填充彌補愈合,倒是與李玄都修煉“坐忘禪功”得來的“漏儘通”有幾分相通之處。
雖說孫意氣還未修煉到此等境界,但也已經初見端倪。
李玄都在弧形的牆壁上奔行數丈,在快要抵達第一個牢房門口時,腳下一點,身形如奔雷橫掠,手中“冷美人”斬出一道弦月狀的劍氣,潑水似的砸向孫意氣。
孫意氣五指成鉤抓出,試圖直接捏碎這道劍氣,隻是小覷了這道劍氣中蘊藏磅的礴氣機,剛剛觸碰之下就不得不鬆手,然後改為一記手刀當空劈下。
轟然一聲,整座地牢震顫不休,無數灰塵簌簌落下,地牢內的眾多女子竟是直接被這一聲巨響震暈過去。
李玄都飄搖後退,仍是守在通往地上的通道處。
孫意氣沉聲道:“既然閣下執意不死不休,那就休怪在下不留情麵了。”
話音落下,孫意氣的臉龐、額頭、脖頸等諸多位置皆有青筋暴起,好似蛟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