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飛卿體內的氣機如大江東去,迅速被符陣吞沒,而殿內的陽氣也越來越重,幾乎要到了活人都難以承受的地步。
陰氣極重之時,可以生出水滴寒霜。而陽氣極重之時,便會生出烈火。
此時木勾真人的身上便像是被潑了一層油,火焰越燒越烈,使它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火人。
顏飛卿的額頭上滲出汗水,沉聲道:“貧道隻能堅持一炷香的時間,”
另一邊,李玄都的額頭、手臂、手背、脖頸上都有青筋暴起,這便是“借勢法”的反噬作用了。
兩名男子可謂是儘了全力,現在就要看蘇雲媗這名女子了。
隻見她舉起手中的“妙法蓮華”,左手的食、中二指並攏,在劍身上一抹而過。
一瞬之間,有無數劍影出現在她的身後,一柄緊挨著一柄,七彩光華流轉,就好像是孔雀開屏。一眼望去,足有六七百柄。
蘇雲媗是頭一次禦劍如此巨大規模,且不提手法生疏凝滯,已經是用出了全力,事到如今,彆無退路,蘇雲媗不顧兩耳的耳孔中有鮮血流淌,右手中的“妙法蓮華”並不實在出劍,而是作指揮之用,左手掐劍訣。
這位慈航宗的仙子將手中長劍指向木勾真人,輕聲道:“一劍大勢至。”
道家有三清之說,佛家有橫三世佛,分彆是:東方淨琉璃世界藥師王佛,左右肋侍分彆是日光菩薩和月光菩薩;中央婆娑世界釋迦如來佛祖,左右肋侍分彆是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左右肋侍分彆是觀世音菩薩和大勢至菩薩。
慈航宗的“慈航普度劍典”出自西方極樂一脈,在“千劍觀音”之後,即是“大勢至”。
此劍如其名,刹那大勢至。
蘇雲媗的雙袖飄蕩,獵獵作響。
將近七百劍影,齊齊掠向木勾真人,密密麻麻彙聚如同飛羽密集攢射。
殿內頓時猶如凝滯靜止,唯有劍動。
木勾真人的身形瞬間被無數劍影所淹沒。
能在江湖上談及“劍道”二字的,隻有兩家,一家是東海清微宗,一家是南海慈航宗,而兩家對於劍道的理解一直存有爭議,清微宗認為劍道講究純粹二字,劍是凶器,劍術就是殺人術,不能在劍道之中摻雜太多其他雜念,或是天道,或是輪回,或是出世入世,或是王道霸道,都不必,劍道隻是存乎一心,為人所用,也因人而異。可慈航宗認為劍道乃是救人之用,又有出世之劍和入世之劍的區彆,與清微宗截然不同。
簡而言之,慈航宗重劍意而輕殺力,練劍先修心,清微宗重殺力而輕劍意,練劍先修力。
這一劍,已經是蘇雲媗的全力出手,將入世劍的“千劍觀音”和出世劍的“一劍大勢至”融彙於一爐之中,將蘇雲媗的劍道造詣展現得淋漓儘致。
劍影過後,木勾真人仿佛被千刀萬剮,皮肉儘無,隻剩下一副骨架,不過在骨架上還殘留血絲,顯得格外滲人。
此時沒了皮肉的阻擋,可以清晰看到在它的胸腹之間懸有一顆漆黑丹丸,周圍有濃稠黑氣包裹環繞,便是屍丹。
不過再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在木勾真人的周圍還懸浮著許許多多的黑色血珠,顆顆分明,飽滿晶瑩。
砰!血珠炸裂,化作霧氣。
血霧彌漫,散而不亂,最終凝聚成九條碗口粗細的黑紅巨蟒,尾部悉數凝聚於木勾真人的背後,仿佛九條尾巴在空中遊曳不止,被九根紅蛇繞體的木勾真人攤開已經化作白骨的雙臂,以嬰孩的聲音仰天怒吼,蘊含著無窮無儘的憤怒和仇恨。
九條血蟒儘數伸展,襲向將它困住的符籙。”
下一刻,八道“純陽破煞符”砰然炸裂。
“八陽陣”也隨之被破去,在陣破的那一瞬間,顏飛卿的臉色驟然一紅,“哇”的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的氣息迅速萎靡下去,不過與此同時,也有鋪天蓋地的陽氣洶湧而至,木勾真人受其反噬,白骨上開始出現絲絲裂紋。
隻是木勾真人張口一吸,直接將環繞在自己身周的九條血蟒吸入口中,然後它再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血肉。不過此時的它已經等不到重新複原如初,因為每一次重生血肉,都會耗費大量氣機,若是再來幾次,它便要陷入沉睡之中。
沒了“八陽陣”的束縛,木勾真人卷起滾滾黑煙,直奔蘇雲媗而來,所過之處,黑氣翻湧。
此時蘇雲媗剛剛遞出一劍,正是最虛弱的時候,顏飛卿又受“八陽陣”的反噬,同樣受創嚴重,李玄都隻能深深吸一口氣,強行運轉“聚勢法”,將自身氣機提至極致,然後擋在蘇雲媗的身前,與木勾真人轟然撞在一起。
雙方一觸即分。
木勾真人向後倒滑出去,隻有血肉而無皮膜的身軀鮮血淋漓,李玄都雖然站立原地不動,但是氣機紊亂,臉色薄如金紙。
木勾真人一雙血眸死死盯著李玄都,口中發出意味不明的嬰孩啼叫聲音。
李玄都吐出一口濃重死氣,好在此時殿內的陰氣已經被顏飛卿的“八陽陣”一掃而空,此時可容他再吸一口活氣。
一氣上昆侖,登頂見玉虛。神遊覓紫府,何處不玄都?
在此等險境之中,李玄都再次封閉自己的各大竅穴,使得竅穴中的氣機湧入經脈丹田,可如此一來,便也沒了“漏儘通”的體魄。
李玄都的二師兄曾經對他說過,若是他一味以“借勢法”、“漏儘通”等手段糟蹋體魄,那麼終有一天是要還的,說不定就會壯年早逝。
李玄都認可這個道理,但是真正到了江湖上,卻是身不由己,因為不這樣做,就會死。
現在也是如此。
借助兩大手段終於將自己的修為拔升至近乎歸真境九重樓的地步,已經有了當年八成實力的李玄都,手執斷劍,斷劍上再生劍芒,補全另外半截斷劍,一如當年的紫府劍仙。
木勾真人有了片刻的猶豫,雙眼依舊死死盯著李玄都,喉嚨中發出壓抑的嬰孩嗓音,如指甲磨石,又像是活屍啃食血肉,難聽異常,讓人心中難受異常。
不過最後還是獸性本能戰勝了人性理智,再次朝李玄都衝來。
此時的木勾真人經過連番大戰之後,又被“八陽陣”反噬,已經顯現頹勢,隻有全盛時的五成實力。
李玄都將手中的“人間世”高高拋向空中,然後翻手從手腕上的“十八樓”中取出一方玉盒。
木勾真人猛地止住身形,竟是對這個玉盒生出幾分畏懼。
李玄都捏碎玉盒,露出其中的物事,竟是一顆火紅色的珠子,被李玄都握在掌中,將他手掌的皮膚灼燒得嗤嗤作響,很快便有焦味傳出。
不過李玄都卻渾然不覺一般,開始猛然前衝。
木勾真人麵對李玄都,一反常態,竟是不斷後退,最終退至內殿的角落退無可退時,這才狂性大發,欲要反擊。
就在此時,李玄都拋出的“人間世”開始下墜,就這般直直刺向已經避無可避的木勾真人,透過天靈,刺穿頭顱。
這一劍不足以殺死木勾真人,李玄都的殺招也不在於此,這一劍隻是牽製而已,將木勾真人死死釘在原地。
真正的殺招在於李玄都手中那顆火紅色的珠子。
這顆珠子名為“鳳凰膽”,大小如眼珠,通體紅如火,補陽去陰,萬毒不侵,尤克陰物。
李玄都將這顆“鳳凰膽”生生壓入木勾真人的眉心之中。
環繞其身周的黑氣在這一瞬間靜止,然後開始緩緩消散。
片刻後,木勾真人雙眼中的黑火淡去,頭顱低垂,如一堆爛肉一般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