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贓”完畢之後,三人走進這座寺廟的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乃是一座寺廟的核心所在,僧眾在此朝暮集中修持,一般殿堂為三開間,大雄寶殿則為九五開間,象征如同帝王的“九五之尊”。不過當李玄都和陸夫人來到殿前時,空空蕩蕩,隻有滿地狼藉。
在踏進大雄寶殿的那一刹那,李玄都忽然覺得眼前有無數浮光掠影,周圍空間開始虛幻扭曲,使人如墜雲山霧海,而且彌漫在這裡的陰氣更是鋪天蓋地,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陸夫人對此無動於衷,開口道:“此地乃是‘煉魂陣’的陣眼所在,有陣法守護,小心。”
然後就見陸夫人手中多出一麵小鏡,此乃太平宗“八部神通”中的“天波鏡”,她屈指一彈,鏡子破碎化作一圈青光以她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開來,將所有陰氣滌蕩一空。
種種幻象消失不見,殿內複歸清明。
大雄寶殿隻能供奉佛祖,而供奉佛祖又有一、三、五、七不同。一是指殿內隻有一尊佛,分為坐佛、立佛和臥佛。三是指殿內供奉三尊佛,分為三身佛、橫三世佛、豎三世佛。五是東、南、西、北、中五方佛,七則是過去七佛,又稱原始七佛。
此時大雄寶殿中供奉的是一尊佛,也就是世人所說的佛祖,隻是此時佛像的頭顱已經不見,身上亦是刻繪了諸多不知名的符籙,密密麻麻,甚至還有鮮血潑灑其上,因為時日已久的緣故,已經發黑。
李玄指著望向那尊無頭佛說道:“皂閣宗也是好大的擔子,竟敢如此褻瀆佛像。”
陸夫人道:“這有什麼不敢的,不管怎麼說,皂閣宗還是我們道門一脈,拜的是太上道祖,可不是西方佛祖。”
陸夫人指著這尊坐佛道:“這裡便是陣眼的根本所在,若是將其毀去,此陣也就破了。不過有一個問題,如果破去了此陣,也就驚動了城中的其他皂閣宗之人,”
李玄都點了點頭,道:“陸師姐說的是,不能輕舉妄動,須得謀定後動。”
陸夫人一揮袖,在地麵上出現一副北芒縣城的地勢圖,就像一座栩栩如生的沙盤,大到縣衙、佛寺、酒樓,小到民居、水井、攤位,應有儘有,數十道地脈泉路紛紛亮起,自行流轉,渾然天成。然後她灑出三支竹簽,竹簽如有靈性一般,圍繞小城盤旋一周之後,分彆落在城內的佛寺、縣衙和關雀酒樓位置。
陸夫人道:“皂閣宗在北芒縣城中布下了三座大陣,於是就有了三個陣眼,這三個陣眼分彆在這三個地方。”
李玄都望了一眼,道:“如今我們就在佛寺之中,還有另外兩處。從佛寺出去之後,往城內方向走是縣衙,往城外方向走是關雀客棧,依照陸師姐的意思,我們是去縣衙,還是去關雀客棧?”
陸夫人道:“皂閣宗的‘三煉大陣’,佛寺是‘煉魂陣’的陣眼,關雀客棧是‘煉屍陣’的陣眼,縣衙是‘煉神陣’的陣眼,以威力而論,以‘煉神陣’居首,故而縣衙最為重要,皂閣宗必定在此地留下眾多高人把守,僅憑我們幾人之力過去,怕是羊入虎口。”
李玄都了然道:“那陸師姐的意思是去關雀客棧了。”
陸夫人點了點頭。
李玄都轉頭望向那座佛像,說道:“那就有勞陸師姐先破去這處陣眼。”
陸夫人收起手中的煙杆,然後從須彌寶物中取出一個小巧算盤,一手掐訣,腳下踏罡,在身前憑空生出一副南鬥星圖。
所謂北鬥主死,故而有“北鬥三十六劍訣”,既是世間第一等的劍訣,也是最上等的禦劍手法,主殺伐事;南鬥則是主生,由此衍生出一門神通,名為“南鬥二十八陣圖”,可用作布陣之法,也可用作破陣之法,還能用作占驗卜算之事。
如果李玄都沒有看錯的話,這個算盤似乎就是當初掌櫃的所用的算盤。
老板娘一晃算盤,共有二十八顆算珠依照天乾地支而動。
星圖驟然變化。
東、南、西、北各七宿化為九野九天。
陸夫人撥動算珠,星圖隨之轉變,沉聲道:“中央鈞天:角宿、亢宿、氐宿。”
彌漫於佛殿之中的陰氣開始迅速衰減,佛像上也隨之出現無數裂紋。
陸夫人再一撥算盤,星圖再變:“東方蒼天:房宿、心宿、尾宿;東北變天:箕宿、鬥宿、牛宿。”
佛殿之間驟放光明如白晝。光明之下,佛像周身黑氣翻滾不休,仿佛烈火灼燒汙穢。原本藏匿於黑氣中的無數冤魂,麵容驟然變得模糊,飄搖不定。
陸夫人的額頭上滲出汗水,最後一次撥動算盤:“北方玄天:女宿、虛宿、危宿、室宿;西北幽天:壁宿、奎宿、婁宿;西方顥天:胃宿、昴宿、畢宿;西南朱天:觜宿、參宿、井宿;南方炎天:鬼宿、柳宿、星宿。東南陽天:張宿、翼宿、軫宿。”
星圖碎裂,上應星辰,牽動星辰之力。
東方蒼龍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北方玄武七宿,同時一亮。繼而猶若實質的星光如銀河倒落,轟然落下。
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漣漪向四周擴散開來,浩浩湯湯如大江東去,沛然莫禦,波及整個佛寺。
最後殘存的些許陰氣如冰雪消融,轉眼間便化為烏有。
整個佛寺開始劇烈抖動起來,地麵上有無數溝壑裂開,向四方蔓延,殿閣塌陷,牆壁傾倒,路徑撕裂,落石飛沙不絕。
這座佛寺被皂閣宗經營多年,以大雄寶殿為核心,所有佛殿樓閣都被刻下了符咒禁製,使這座佛寺化作一個巨大的聚煞大陣,再與地氣相連,由此成為“煉魂陣”的根本所在,所以想要破去此陣,就難免將此間寺廟一起毀去。
李玄都終於明白,為何陸夫人說破陣會驚動其他人,這種陣勢,隻要不是聾子瞎子,哪個不知道的。
陸夫人將算盤收起,道:“當家的不放心我一個人來這邊,便把他的法寶借給了我,若沒有此物,我還真破不去此陣。”
李玄都輕聲道:“以力破陣也是可以的。”
陸夫人瞥了他一眼,淡笑道:“這是你們宗門最擅長做的事情。”
李玄都一笑置之。
陸夫人又取出煙杆,道:“我們該走了,不然就是皂閣宗的人打上門來了。”
“也未見得。”李玄都抬頭望去。
蘇雲姣和陸夫人也隨之抬頭。
隻見有一道浩蕩劍光當空掠過,在陰沉天幕中生生撕裂開一道缺口。
蘇雲姣仍不住開口道:“那是姐姐?!”
李玄都點頭道:“是她。”
當年在帝京城頭之上,蘇雲姣就已經是弱九,如今四年過去了,已經晉升強九,距離天人境也不過半步之遙,絲毫不遜於當年的紫府劍仙。
就在此時,在蘇雲媗的前行路上,驟然出現兩道漆黑如墨的身影,竟是兩具肋生雙翼的鐵屍,未曾披甲,卻手持鐵戈,擋住她的去路。
劍光一頓,顯出蘇雲媗的身形,此時的蘇雲媗與當日在帝京之戰時一般模樣,身披月白法衣,身繞七色飄帶,手中持有一柄流溢著七色華彩的長劍。
顏飛卿身懷諸多寶物,蘇雲媗也不遑多讓,她身上的白衣一眼望去隱隱有白色雲氣生出,乃是慈航宗中有名的“太乙雲衣”,根據術法“太乙五煙羅”的原理所製,披之則諸邪辟易,術法難侵。
那條彩帶是上代慈航宗的宗主親手織就,可以使未曾踏足天人境之人自如淩空禦虛。
至於那柄七彩之劍,則是刀劍評排名第七的“妙法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