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紫仙山去往龍門府的最後一段路程,平安無事。
這段從夏末走到了深秋的旅途,自蘆州懷南府始,到中州龍門府終,最初的時候隻有李玄都和周淑寧兩人,在途中有許多人來了又去,現在還是李玄都和周淑寧兩人。
兩人儘量挑選行人不多的小路行走,在停留休息的時候,李玄都還是照例指點小丫頭的煉氣練拳。初窺門徑三境,雖然大多數人都是循序漸漸,但嚴格來說,並無十分明顯的高下之分,小丫頭就是直接跳過固體境入禦氣境,在禦氣境未曾大成的時候,又跳至入神境,最終再回過頭來以練拳穩固體魄。按照李玄都的設想,三境貫通之後,體內自成大周天,不僅根基牢固,而且進境極快,最多隻要半年,就能開始衝擊抱丹境,一年玄元境,兩年先天境,然後就是在先天境中打牢根基,以小丫頭的根骨悟性和玄女宗的底蘊,不敢說一定能踏足玉虛,但是見得昆侖還不是什麼難事。
行至弘農縣城,這是距離龍門府府城最近的一個縣城,再一路北上,三天路程就可抵達龍門府城。說起這座龍門府城,過往煊赫就不用多說了,曾經與西京並列齊名,除了“神都”之名,又有“東都”之稱,城內建有萬象神宮,論起規模之大,比之帝京城內的皇城更勝一籌,如今是三教中儒門的根本所在,被改名為萬象學宮,無數大儒名士出自此處,無數才子俊傑求學於此,堪稱是群英薈萃。
說起儒門中人,就不得不提到三教中的另外兩家,尤其是道門,江湖上的正道也好,邪道也罷,多數出自道門,兩大派係就是為了爭奪道門正統名義以及昆侖玄都,才定下了玉虛鬥劍,可見道門是何等勢大。反觀儒門,少有道門這般你死我活的內鬥,而且儒門中人向來看不起江湖,誌在廟堂,嚴格說起來,徐世嵩、張肅卿、孫鬆禪等名臣均是出自儒門,甚至武將出身的秦襄也是儒門中人。
正邪雙方之所以在東都能和平相處,除了曆時數以百年的廝殺的原因之外,儒門的存在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不過話又說回來,道門之所以會分裂成正邪兩派,與儒門也有極深的關係。
太上道祖傳道立教的同時,至聖先師也著書立說,儒道兩家同時出現在天下之間,當時釋門佛教還未由西東來,當時唯有儒道兩家可以一較高下的。待到祖龍一統天下之後,儒道兩家終於攤牌,到底是以道家的清靜無為治天下,還是以儒家的克己複禮治天下,兩家爭執不休,文帝崇信黃老,武帝尊崇儒家,最終的結果就是武帝“獨尊儒術”,儒家成為當之無愧的天下正統。
儒門成為天地間唯一正統之後,慘敗的道門因為理念與儒門不儘相同甚至背道而弛,逐漸變得黯淡失語,道門內部矛盾重重,其中一部分認可儒家理念,向正統靠攏,而另外一部分則是堅持保存自己的理念,拒不改變。
這便是正邪兩道的前身由來。
正道一派融合儒門理念,逐漸為天下人所認可,以正一宗為代表。邪道一派則是以道門為主乾,雜和墨、醫、巫術、方術等各家之長,結成聯盟自保,在這個聯盟中包括了以女性為主的牝女宗,由刺客組成的補天宗,代表商賈階層的無道宗,保存了原始道門殘餘的真傳宗,以及代表陰陽家的陰陽宗等等。
兩派都認為自己是道門正統,由此就有了玉虛鬥劍。
由玉虛鬥劍引出的種種恩怨,又成了一筆誰也算不清的糊塗賬,“血海深仇”四字,沒有半分誇大。
臨近城門,李玄都將腰間所懸的“冷美人”收回“十八樓”中,隻剩下毫不起眼的“人間世”,然後才牽著小丫頭走向城門,剛好看到有披甲騎士轟然出城,李玄都便拉著小丫頭站到道路旁邊,目視著這些騎士從麵前經過,俱是披輕甲佩腰刀負強弓,馬背上懸掛有箭囊,箭矢攢蹙,為首的一名將領,身著青鸞衛的青衣官服,由此看來,這些應便是青鸞衛麾下的緹騎了。
騎隊所過之處,無論是防守城門的官兵,還是準備進城或是出城的百姓,俱是露出畏懼之色。
待到騎隊行遠之後,李玄都與小丫頭重新開始排隊入城,守門士兵看過李玄都出示的秀才牒譜之後,不敢有半分刁難,立刻放行。大魏律製,以一百十戶為一裡,推丁糧多者十戶為長,餘百戶為十甲。甲凡十人。歲役裡長一人,甲首一人。農業者不出一裡之間,朝出暮入,作息之道相互知。凡人員遠離所居地百裡之外,都需要有衙門發放路引,而秀才可以不用路引負劍遊學,而且還可以見官不跪,不納賦稅,不服勞役,自然不是一個小小兵丁可以刁難的。
穿過光線昏暗的城門洞後,李玄都下意識抬頭看去,在不遠處的路邊竟是立著一名撐傘女子。
今日並未下雨,反而是豔陽高照,女子撐傘而立,遮擋陽光,便顯得極為突兀,而且這名女子還是個瞎子,在雙眼上蒙了一層黑紗,與一身白衣相稱分明。
再走進幾步,小丫頭便看得更加分明了。
女子持傘的手是一隻白玉般的纖手,除了一頭黑發和眼上的黑紗之外,全身雪白,麵容秀美脫俗,青絲隻是簡單地在發梢稍稍靠上位置以一根絲帶束起,像極了一尊從畫中走出的古典仕女,隻是臉色略顯蒼白,再加上神色之間帶著天生的淡漠疏離之意,當真是潔若冰雪,卻也是冷若冰雪,讓人不知她是喜是怒,是愁是樂。
小丫頭不認識眼前的女子,但看哥哥的神情,應該又是哥哥的老熟人。
為什麼要說一個“又”字?委實是這一路上類似的情景太多,認識的就像天良叔叔和顏師兄那樣,稱兄道弟,不認識的,聽到紫府劍仙的大名之後,也多半是久仰大名,不知道眼前這個是早就認識的還是久仰大名的?
不知怎的,小丫頭忽然想起了那個名叫宮官的牝女宗女子,與眼前這名女子就像是兩個極端,雖說女子似水,但一個是幽幽深潭,一個是石上清泉。
江湖,從字麵意思來說,大江大湖,水有深淺,魚龍混雜。有渾水泥鰍,有大魚小蝦,有翻江蛟龍,也少不了一隻隻蚌精,孕育出一顆顆璀璨明珠。
這些優秀的女子就是江湖中的明珠,裝點了大湖,也照亮了大江。
這位撐傘的女子,無疑是當今江湖中最為璀璨的明珠之一,僅有寥寥數人能夠與她相提並論,而這幾人,無一不是在江湖中大名鼎鼎之人。
就在小丫頭猜測女子身份的時候,這名女子已經撐傘走上前來,淡笑道:“紫府,你這一路走得著實辛苦。”
此時她開口說話,雖然語音輕柔婉轉,但語氣中並沒有太多暖意,似是與陌生人言語一般,不過當小丫頭聽到“紫府”二字時,便心中有數,應該又是哥哥以前相熟的老熟人了。
李玄都道:“沒想到你會來得這麼早,難道已是等不及了嗎?”
女子笑了笑,笑意清冷:“在哪裡等都是等,不如到眼前去等。”
李玄都道:“玉姑娘此言大有禪意。”
女子道:“如今你我不再是對手,稱呼我的表字即可,不必如此客套。”
李玄都從善如流:“既然女菀如此說了,那我就以表字相稱。”
撐傘女子正是玄女宗的羽衣使,曾在帝京城頭與巔峰時的李玄都兩敗俱傷,姓玉,名清寧,表字女菀。
若是不出意外,她還會是周淑寧未來的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