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家大宅占地十幾畝,建築極有講究,等級森嚴,規矩繁瑣,例如家主所在的正院,便是位於大宅的正中位置,而在大宅最深處的位置則是一座大殿,竟是仿照宮殿樣式仿造——沒有人想到在龍家大宅還有這麼一座殿宇,進深五丈,寬有九丈,竟是與皇城乾宮的麵積一般大!隻高度僅有兩丈,也是為了讓牆外之人看不出裡麵有此違製的建築。
此時的殿內空空蕩蕩,隻是掛滿了各色綢幔,穿過重重綢幔,在大殿的最深處隻有一方蒲團,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盤膝坐於其上,雙目緊閉,麵容堅毅。
如果說老鏢頭羅一嘯已經步入武夫的暮年,那麼此人便是處於武夫的巔峰狀態,身體的每一寸都充滿了讓人近乎窒息的壓迫感覺,整個人僅僅是坐在這兒,就像一座山,一道嶺。
男子便是龍氏家主龍哮雲,不到十歲就遠赴中州靜禪宗,拜在羅漢堂首座的門下,精研武藝。學成之後,返回家族,頂替父親成為龍氏家主,一手撐起龍氏大梁。他年輕時籍籍無名,直到近幾年才聲名鵲起,蓋因他在先天境的山巔停留數年之後,終於邁出了那關鍵一步,觸摸到了歸真境的門檻。如此一來,就算在靜禪宗中也算有了一席之地,在江湖上更是有了“立派”的資格,與跑單幫的先天境高手又是不同。
在他身旁還坐著一位麵目愁苦的老人,老人正是剛剛從萬成鏢局返回龍氏大宅的大管事,已經先後侍奉了三代家主,德高望重,備受信任,在龍哮雲閉關不出的時候,他就是當之無愧的龍氏話事人,隻是這次的事情實在太大,已經不是他可以做主的,所以才來打擾家主閉關稟報此事,要知道龍哮雲在閉關時最討厭旁人叨擾,也就是這位大管事,換成旁人,早已被一掌拍死。
龍哮雲聽完老人的敘述之後,麵無表情道:“殺我萬成鏢局十幾條性命,又在我的宅邸上留下九個手印,這份手法倒是與前些年時的龍門鏢局滅門慘案有些相似。”
老人點頭道:“正是如此,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是同一撥人所為。”
龍哮雲問道:“依照於叔之見,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老人沉吟道:“難說,我親自去查驗了屍體,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也不是中毒,不得已之下,我隻能將屍體剖開,這才發現死因,原來這些人都是被一掌斃命,外在沒有傷痕,可一顆心都被人以雄渾掌力震成了七八瓣,應該是‘碎心掌’無疑了。隻是這‘碎心掌’卻是江湖散人的功夫,在江湖上流傳甚廣,無論是正道邪道,都有人修習,很難由此追查這夥人的來曆。”
龍哮雲輕哼一聲,“上次是‘大手印’,這次是‘碎心掌’,可見這夥人不是普通的江湖散人。”
老人點頭道:“家主所言極是。”
龍哮雲輕聲道:“雖然我這些年來為人跋扈,得罪的人也不算少,但在結下死仇之人中能有這份能耐的,卻是一個也無。”
老人疑問道:“難道是一條過江強龍?”
龍哮雲搖頭道:“強龍要壓地頭蛇,要麼為名,要麼為利,兩者都沒必要吃力不討好地弄這些裝神弄鬼的手段,直接堂堂正正打上門來就是。”
老人歎息道:“江湖結仇,未必就是驚天動地,也有可能是悄無聲息,直到幾十年後才浮出水麵,讓人防不勝防,甚至有些時候,連仇人是誰、為何結仇都不知道。”
龍哮雲臉色平靜,“正道十二宗,邪道十宗,最少也是立宗千餘年,哪個不是結仇無數?可仍舊屹立不倒,說到底不在於仇人如何,而在於自身如何,若是自家本事不濟,被人報仇滅門,那也怨不得旁人。”
老管事沒有說話,隻是長長歎息一聲。
他活了這麼大的年紀,見慣了江湖人和江湖事,又哪裡不明白這樣的道理,隻是事情到了自己頭上的時候,便看不開,龍氏這百年基業,如何能在自己的手中灰飛煙滅?
龍哮雲問道:“羅老鏢頭回來沒有?按照行程來算,他本該在今天早上就已經回來的。”
被龍哮雲稱為“於叔”的老人苦笑一聲,臉上的愁苦之色愈重,搖頭道:“不僅僅是羅老鏢頭至今未歸,而且就連跟隨在羅老鏢頭身邊的那些鏢頭也杳無音信。”
龍哮雲終於是微微色變。
羅一嘯的修為如何,他心知肚明,常年與他印證武道,修為深厚,實打實的先天境無疑,跟隨在他身邊的八個鏢頭也是好手,擅長合擊之術,若是他們也遭遇了不測,那麼來人的實力可就有些駭人了。
老人忽然又想起一事,“對了,羅老鏢頭的義子羅真也不見了蹤影,不知是遭了毒手,還是已經反水。”
龍哮雲沉默了稍許時候,道:“若是羅老鏢頭遭了不測,那麼內鬼大約便是此人!”
老人一驚。
龍哮雲接著說道:“現在看來,人家是有備而來,而我們卻是毫無防備,甚至都不知道敵人是誰,怕是凶多吉少。”
老人苦澀道:“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
龍哮雲在靜禪宗中修行多年,雖然不曾深研佛法禪理,但是耳濡目染之下,也略知一二,此時他便輕誦了一句佛偈,“起諸善法本是幻,造諸惡業亦是幻。身如聚沫心如風,幻出無根無實性。”
老人眉頭緊皺,臉上的皺紋好似一條條被人用斧子劈鑿出的溝壑。
龍哮雲緩緩起身,來到殿門處,負手而立,道:“如今局勢是敵強我弱,敵暗我明,若是正麵交手,我們恐非對手,為今之計,便隻能向朋友求救,江湖之中,患難相助,那也是尋常之事。”
老人仍是難掩憂慮道:“咱們交情深厚的朋友固然不少,但修為能高過家主的卻沒幾個。比家主還差一點的,邀來了也無甚太大用處。雖說靜禪宗中高手如雲,若是他們肯出手,必然可以化解畏危局,但如今靜禪宗封寺謝客,怕是難以請動寺內高僧下山。”
“於叔說的有理。”龍哮雲點頭道:“但人多勢也眾,邀些朋友來壯聲勢,也是好的。”
老人道:“依照家主之見,該邀請哪些人?”
龍哮雲略微思索,道:“就近行事吧,先把江陵府的朋友請來,然後再請江州、蘆州、楚州、瀟州、吳州的武林同道。”
老人皺眉道:“這麼事急求救,江湖上傳了開去,實是大大墮了我們龍家和萬成鏢局的名頭。”
龍哮雲擺手道:“已經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哪裡還顧得上這些日後之事,先保住身家性命要緊。”
老人無奈歎息一聲之後,起身離開此地,準備去安排人手。
龍哮雲獨自一人立在殿門處,望著老人的身影漸行漸遠,抬頭看了眼天色,頭頂已是烏雲密布,竟然有大雨的兆頭。
龍哮雲本就很差的心情頓時更加灰惡。
執掌龍家二十年來,多少風霜雨雪,今天這場即將到來的風雨,就憑他的一己之力還能遮擋得住嗎?
龍哮雲心中也如這天氣一般晦暗陰沉,看不到半分日光。
江湖洶湧,風大浪急,狂風暴雨之下,就算是看似穩固的大船也難免有傾覆之憂。
縱觀古今江湖,被人滅去滿門者,比比皆是。
若是他救不了龍家,甚至救不了自己,還有誰能救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