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世人隻看到大俠們來去如風,出手之間是如何豪邁俠氣,可少有人知道,江湖不隻是刀光劍影,除此之外的日常衣食住行,都是個不小的問題。
“衣”和“行”還好說,誰出門在外不是穿著衣服,有腿就能走路,可是住宿和吃飯卻是個不小的問題,先說住宿,因為城外多是盜匪流寇,所以一般隻有城內才有客棧,而像太平客棧這般直接開在城外的,要麼是有所依仗,要麼就是黑店,故而很多時候隻能風餐露宿,以天為被,以地位席,晴朗天氣還好,如果是風霜雨雪的天氣,其中的苦頭那可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另外就是吃飯,隻要一日不曾踏足先天境界可以辟穀不食,就一日離不得五穀雜糧,身上可以攜帶乾糧不假,可像李玄都這般身懷納須彌於芥子寶物的人,又有幾個?隨身可以攜帶的乾糧十分有限,若是在人跡罕至的地方,便有斷炊的危險,而且時日一久,隨身攜帶的乾糧又冷又硬,如石頭一般,難以下咽。若在山野之間,尋覓食材倒是不難,可親自動手去做實在麻煩,而且沒有調料作味,做出來的味道也是讓人不敢恭維。
所以說,行走江湖,不是許多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想象得那般寫意風流,其實還算是個技術活。
周淑寧在這段時日裡跟隨李玄都行走江湖,雖說被李玄都把她照顧得很好,衣食住行都不用她來操心,但還是有些辛苦,單是每天趕路幾十裡甚至上百裡,就已經讓她很是疲憊,所以現在終於有了馬車代步之後,小丫頭的雀躍心情可想而知。
馬車由嶺秀山莊準備,除去了所有標識,整駕馬車也平淡無奇,既沒有達官顯貴們的減震構造,拉車的馬匹也平淡無奇,好在進了荊州便是江南範圍,驛路係統完善發達,路麵寬闊平整,足以讓馬車行駛無礙,也不會有太大的顛簸之感。
李玄都和周淑寧在車廂中,由李玄都監督小丫頭練功,同時也向她傳授一些功法訣竅,胡良便隻能充當車夫,李玄都笑言,讓一位先天境的高手充當車夫,彆說尋常權貴,恐怕公侯宗室也沒誰能有這種大手筆。
九河府號稱九河彙聚,可見其地形複雜,就算總督署的官軍也沒法完全封鎖,而且那位總督大人也沒想在此大動乾戈的意思,一行人安然無恙地出了九河府之後,馬不停蹄地進入荊州水陽府境內,這一路上總算沒有青鸞衛跳將出來攔路,五六個縣的路程,不起波瀾地一穿而過。
這些時日中,三人很少入城住宿,一般是在野外露宿,幸而此時不過是剛剛入秋的天氣,還不算寒冷,讓小姑娘多蓋幾件衣服,在馬車的車廂中也能勉強過夜,胡良和李玄都則守在馬車前,將就著對付一宿。對於他們這些老江湖而言,這點苦頭實在算不得什麼。
大概走了一旬時間之後,距離江陵府便還隻剩下一個平安縣的過程,小丫頭掀起車窗簾子望去,與已經漸顯枯黃的北方不同,江南還是綠意頗濃,一眼望去,讓人心曠神怡。正所謂一方水土養育一方百姓,江南風景如畫,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民風也不似苦寒西北那般彪悍尚武,細細柔柔的吳儂軟語,嬌柔的女子身段,又是另外一番風情。
平安縣,雖為縣城,但是名氣著實不小。
整個水陽府都知道在平安縣有兩大世家,一為財大氣粗的龍家,一為書香門第的孫家,兩者將平安縣一分為二,各占一半。前者與靜禪宗淵源頗深,其當代家主更是靜禪宗的俗家弟子,是為靜禪宗在江南的耳目之一,家大業大,又有雄厚靠山,自然不是嶺秀山莊這種青黃不接且江河日下的門派可以比擬。後者也相差無多,乃是鬆陰府豪族孫氏的旁支,世代官宦人家,書香門戶,代代傳承。兩家紮根於此,倒像是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馬車往平安縣方向駛去,李玄都開始跟趴在車窗上看風景的小丫頭介紹有關此地的風土人情,“哪怕放眼整個江南,孫家都是首屈一指的豪族世家,在鬆陰府有良田二十萬畝,幾乎是小半個鬆陰府的麵積,而如今的當朝首輔,也是當朝帝師孫鬆禪便是出身於孫家。說到孫鬆禪,其父孫心存曾經在世宗朝時出任內閣大學士,而他本人工詩,間作畫,尤以書法名世,幼學歐、褚,初學董、米,中年後由錢追顏,又不受顏字束縛,結體寬博開張,筆畫剛勁有力,風格蒼渾遒勁,樸茂雍容,在明雍六年時得中狀元,曆任戶部、工部尚書、內閣大學士,先擔任太子太師,在小皇帝登基之後,又被加封為少師,晉升內閣首輔,是為當朝帝師,權柄一時無量。”
“如今這個平安縣孫氏便是鬆陰府孫氏的旁支,世代書香之家,每一代都有出仕為官之人,從正七品的縣令到二品的六部侍郎,門生故吏和同年同僚不計其數,在朝野之間都有頗大的影響力。”
“那龍家既然能在平安縣與孫氏並肩,除去其靜禪宗的身份之外,其本身也相當不俗,高手輩出,如今這代龍氏家主龍哮雲修為頗為不俗,到底是先天境還是歸真境尚不好說,據說當年曾經與張鸞山有過切磋,算他運氣差,當時的張鸞山正值巔峰,堪稱是歸真境之下無敵手,雙方搭手一炷香的時間,龍哮雲自知不敵,主動認輸。後來他又與還未踏足歸真境的顏飛卿有過一番交手,雖說他的靜禪宗洗髓功最終不敵顏飛卿的正一宗純陽功,但也可以算是雖敗猶榮。再後來便是閉關練功,少有出手之時,也不知他如今有沒有踏足歸真境。”
……
平安縣臨江,城門外不遠處就有碼頭。江水穿過平安縣的轄境又將整個水陽府和江陵府隔開,最終彙入浩浩湯湯的滾滾大江之中。
此時有一艘二層樓船沿著大江順流而下,然後拐入荊州境內途徑江陵府和水陽府的荊水。這艘樓船外飾極為華麗,雕梁畫棟,懸掛錦緞,竟然還有絲竹之聲從錦緞柔紗之後隱隱傳出,與滔滔江水激蕩之聲相映成趣。
此時在樓船二樓位置有一名女子憑欄而立,正是曾經出現在龍門府龍門客棧的宮官,不施粉黛,白衣赤足,不但看不出半分妖女氣質,倒是更顯飄飄乎羽化登仙的仙子風範。
世人常言道,大偽似真,大奸似忠,那麼放到女子身上,約莫著便是大妖似仙。
在她身後的樓閣中,有十二名女子,懷抱各種樂器,樓船上傳出的各種絲竹之聲便是由她們演奏,這些女子無一不美貌,身段無一不婀娜,身著各色紗衣,可謂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並不是同一個死板套路。
在宮官身旁左右還有兩人,其中一人婦人裝扮,梳著高高如雲發髻,氣態冷肅,不苟言笑。她懷中抱著一口長劍,長劍的劍首位置綴有一道紅色劍穗,與文人佩劍有幾分相似之處。另外一人卻是個青年男子,身材魁梧,神色剛毅,一雙眼眸精光流溢,使人一望便知此人修為不俗,若得幾分機緣,步入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歸真境界,絕非癡人做夢,而他在腰間還佩了一柄適用於沙場殺伐的長刀,散發著一股尖銳的殺伐氣息。
一男一女,一刀一劍,倒是佳配。
宮官迎風而立,衣衫飄飄,風采脫俗。
她眺望向遠處遙遙可見的平安縣,輕聲自語道:“平安縣,倒是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