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府中最為知名的客棧自然就是龍門客棧。
今天龍門客棧來了位女子,看裝扮像是個大家千金,丹鳳眼眸,眉黛如畫,身段婀娜,嫵媚天然,梳著少女的垂掛髻,又帶出幾分青稚,不似人間俗物。
如此消息,自然很快便傳遍了繁華的龍門府上下,引得無數浪蕩子獵奇而至,差點把龍門客棧的門檻踏破。來人之中自是不乏花叢老手,甚至是見過大世麵之人,可都沒見過這般美麗的女子。有人言之鑿鑿地說,此女子僅次於大名鼎鼎的蘇仙子,也有人說,這等女子比蘇仙子還要動人幾分,兩夥人一語不合之下,差點就在客棧裡動起手來,還是另外一夥人做了和事老,這才給勸下。
這位來自外地的女子對於眾多浪蕩子弟無動於衷,將一切指指點點和評頭論足都視作無物,自行其是,大有坐鎮一方的將帥風度,與尋常扭捏含蓄的女子相比,的確是大不一樣。
這個世上從不缺乏色胚,像顏飛卿那般視女色為無物的男子終究還是少數,如此美色在前,這些浪蕩子們怎麼忍得住?隻是在幾名心懷不軌的浪蕩子想要付諸於行的時候,隻是被這位美貌女子輕一指,幾人便立時都變成了瞎子,於是看美人、看戲的、看熱鬨的,統統都消失不見了。
畢竟美人再好,哪有自己的性命重要?再在這兒礙眼,就不怕被挖出眼珠子?要知道那幾個變瞎子的倒黴鬼中,可是有一位貨真價實的玄元境高手,要不也不敢生出搶人的心思,如此高手尚且受不得一指,這位女子的的修為又該有多高?
這也印證了一個說法,鮮豔的花朵,要麼是本身帶刺,要麼就是周圍有毒蛇環伺,哪有那麼容易采摘?
入夜之後,白日裡人聲鼎峰的客棧變得空空蕩蕩,女子給了掌櫃兩錠十兩的雪花白銀,隻留下一盞燈後,客棧掌櫃便眉開眼笑地揣著銀子離開了。在這之前,整座客棧的客房都被女子以高出正常房價十倍的價格包了下來,堪稱是一擲千金的王侯氣派,所以此時的客棧中就隻剩下了女子一人。
女子孤身坐在一張八仙桌前,桌上一盞孤燈,僅僅是一個背影,就能讓閱女無數的男子花了眼。
“宮姑娘,你今天鬨出如此大的動靜,就不怕引來顏飛卿?”在女子身後傳來一個清冷嗓音。
女子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頭,隻是道:“若不是為了引張先生出來,小女子也不會拋頭露麵,出此下策。”
來人繞過女子,坐到她對麵的位置上,輕聲道:“恭喜宮姑娘更進一步,踏足歸真境。”
女子正是牝女宗宮官,在人才輩出的少玄榜上,也仍是占有一席之地,當年她與慈航宗的蘇雲媗並列齊名,一人是正道仙子,一人是邪道妖女,自然時常被江湖中人拿來相提並論。隻是後來蘇雲媗率先一步踏足歸真境,再加上玉清寧橫空出世,而宮官卻遲遲不能踏足歸真境,甚至久不在江湖現身,於是又成了蘇雲媗和玉清寧被並稱為正道雙壁,妖女宮官則漸漸不聞其名。
恐怕沒人想到,她竟會出現在龍門客棧之中,白天那些登徒子也萬萬想不到這名女子就是凶名赫赫的宮官,要知道前不久的龍門鏢局慘案,就有傳聞說是這位妖女所為。龍門府如今提及牝女宗妖女,都可讓小兒止啼,如此凶名昭著,誰還敢來送死?嫌自己活得長了不成?
至於被牝女宗下任宗主宮官敬稱為張先生的男子,身份也是不俗,正是張璉山之族兄張鸞山,曾經差一步便能接任正一宗的掌教大位,雖說如今已是無望掌教大位,但他在正一宗中仍是支持者甚眾,就算如今的新任掌教顏飛卿,也經常問策於這位張師兄,可見其超然地位。
一豆燈火跳躍,使得人影綽綽。
張鸞山緩緩開口道:“套用江湖上的一句俗話,宮姑娘的大名,可謂是如雷貫耳,張某久聞矣。”
宮官微笑道:“這次驚動張先生大駕,是有幾件事不解,想請教張先生。”
張鸞山淡淡一笑:“宮姑娘可以問,但我不一定能‘教’。”
宮官不以為意,開門見山道:“周聽潮之事,我有所耳聞,如今周聽潮的女兒被人救走,不知張先生知否?”
張鸞山點了點頭。
宮官本就不是客氣的人物,徑直問道:“那救人之人,張先生可知曉其根祗來曆?”
宮官刻意咬重了“根祗”二字。
張鸞山直接搖頭道:“我無法答你。”
宮官點了點頭,心中有數,接著問第三個問題:“我曾聽說,在帝京一戰之前,張先生曾經與顏掌教有過一番徹夜長談,意圖勸誡顏掌教不去帝京,是否有此事?若有此事,是否張先生另有隱衷?”
張鸞山猛然加重了語氣道:“不管這件事是有是無,都涉及本宗內務,非是宮姑娘可以妄言。若是宮姑娘非要知道不可,那就請姑娘去問我正一宗掌教顏飛卿,由掌教決定是否告知姑娘。”
宮官怔了一下,接著深深看了張鸞山一眼,說道:“承教。”
張鸞山問道:“還有呢?”
宮官問道:“請問張先生,張先生與救走周聽潮女兒之人,是否相識?”
張鸞山坦然答道:“相識。”
宮官再問道:“既然相識,能否告知此人的行蹤?”
張鸞山沒有直接回絕,隻是說道:“我的確收到了族弟璉山的來信,信中曾提到過此事,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人在何方。”
宮官是何等心思靈巧之人,張鸞山這番話中透漏出張璉山,已經是不教而教,不由展顏道:“受教。不過小女子還是多嘴問上一句,張先生就不怕我對此人不利?”
張鸞山搖頭笑道:“今日與宮姑娘說這些話語,自是知道宮姑娘不會如此做。”
宮官這位牝女宗下任宗主未置可否,隻是點了點頭。
張鸞山低頭望著幽幽燈火,輕聲道:“酒儘燈殘夜二更,打窗風雪映空明。馳來北馬多驕氣,歌到南風儘死聲。海外更無奇事報,國中惟有旅葵生。不知冰冱何時了,一見梅花眼便清。如今太平氣象已儘,亂世氣象已生,怕是在今後的幾十年中,天下間又要起波瀾紛爭,到那時候,是英雄用武之地,卻不是黎庶安居之時,太平宗封山,靜禪宗封寺,都與此事有著莫大乾係。顏飛卿也好,宮姑娘也罷,你們想要救天下也好,亦或是想要成大事也罷,到頭來還是要天下太平。”
“一清天下還太平,如此方是無憂。”
“一劍劈掛見青冥,如此方是清明。”
“心懷天下,方是胸襟,太平宗和清微宗能夠與佛道兩家祖庭並列齊名,不是沒有理由的。隻是不知道我此生還能否見到有人手持三尺青鋒,一劍轉戰三千裡,一劍可擋百萬師,一劍光寒十九州。”
“天下之事千千萬,終是一劍了之。”
宮官之所來見張鸞山,其實也是為了能在張鸞山處略略了解虛實。然而,一番問答下來,卻如清風拂山岡,明月照大江,宮官第一次領略了被彆人牽著鼻子走的感受,一時怔在那裡。
張鸞山笑著起身離開龍門客棧,宮官下意識地起身相送,望著他的背影,隻覺百感交集。
待到張鸞山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後,宮官收回視線,望向頭頂的一輪皎皎明月,冷不丁皺了皺眉頭,她有些後悔今晚來見張鸞山了,更惱火於自己的心境竟是因為張鸞山的一番話語而有些破天荒地不寧。
女子有些惱火地冷哼一聲,強自壓下這股極為罕見的情緒,眯起一雙丹鳳眸子,輕聲自語道:“天下太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