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是落入徹辰汗算中了。”李國瑞和嶽峙等人俱是麵色沉鬱,從現在的結果來看,兩條長壕顯示出了東胡人的意誌和決心。
大魏禁軍想打破眼下的局麵,最少也得付出好幾萬人的死傷。
昨天東胡人趁銳氣來攻,最少死了三四萬人,其中雖大半是漢奴和各部餘丁,但東胡五部各萬戶的將士也是死傷了不少,最少也是死了過萬人,傷者超過兩萬人。
對一支二十餘萬人的軍隊來說,昨天一場戰事就死傷三萬人,也可謂是傷筋動骨了。
魏軍士氣不旺,銳氣已經消磨了不少,又不可能驅百姓填壕,要真的想破眼前的這兩道壕溝,死傷也是在幾萬人左右,李國瑞和嶽峙都是沒有信心能使禁軍將士犧牲到如此地步。
“這已經算是僵局。”嶽峙長籲口氣,說道:“還好,不是死局。”
確實是如此,錦州被長壕所圍,但李友德也不是易與之輩,想攻下錦州,東胡人不死上兩三萬人根本彆做這個夢。再死幾萬將士,徹辰汗也兜不住,況且錦州被攻克也影響不了大局,渝水城隻要築城成功,與鬆塔諸堡和寧遠,榆關連成一體,錦州遲早還可以再搶回來,再對峙下去,東胡人也撐不住了。
現在這局麵,天子和兩府要知道了定然大失所望,禁軍無力再攻,東胡人也不會再攻過來,雙方劍拔弩張,隻打了一天就偃旗息鼓了?
“渝水城能修成,天子和兩府也會接受。”嶽峙對李國瑞道:“此城修築好,還有眼下的防禦,可以慢慢撤兵了,東胡人也會陸續撤走。”
“事情怕是沒有那麼簡單……”
遠方傳來騎兵奔跑的轟鳴聲,李國瑞麵露苦澀之色,徹辰汗的布局博大精深,豈能困住錦州後就沒有後手?
嶽峙身形一震,也是看向錦州一側的方向。
在兩條壕溝的中間,三萬餘宮帳軍在夕陽下奔馳而行,這些騎兵身上的銀甲在光線下熠熠生輝,顯示出磅礴如海般的氣息,錦州城上的射手已經拉動床弩,襲擊這些繞城而過的東胡騎兵,這些宮帳騎兵卻是一往無前,絲毫不顧身側的威脅,隻是一直打馬向前飛奔!
“襲塔山去了。”諸多禁軍大將,包括李國瑞,張邦文等文官在內,俱是神色動搖,塔山在主力大軍身後,和鬆山堡一樣都是支撐大軍糧道的基石,雖然其在魏軍主力側後,相隔不到二十裡,但騎兵從側後而擊,魏軍此時集結反應再趕過去,最少也需要一天以上的時間。
麵對三萬宮帳騎兵,魏軍最少要出動兩萬騎兵,三萬精銳步兵,包括步人軍在內,否則必為其所敗,集結大軍需要時間,往戰場推進亦要時間。
“不必急。”李國瑞此時反而鎮定下來,對眾將道:“塔山堡高三丈餘,周長不到三裡,內駐禁軍將士六千餘,外圍尚有陷坑,壕溝,拒馬,箭樓,就算以最精銳的宮帳兵去攻,想倉促攻克也非易事。”
“就怕軍心有所不穩。”張邦文長歎一聲,臉上憂色相當明顯了。
嶽峙橫了張邦文一眼,說道:“若是賞賜充足,何來軍心不穩一說?況且,以我領兵,也談不上軍心不穩!”
士氣原本就不振,魏軍又以步兵為主,東胡兵三萬宮帳兵出動,其後還可持續出動騎兵,魏軍離開原本的大營,在機動過程中容易為敵騎所突襲,會使原本的優勢喪失。
嶽峙會是領兵的不二人選,他已經打定主意,不急不徐,不給敵騎可趁之機。甚至,按嶽峙的想法,隻要將大軍往後退縮十餘裡,保持糧道不斷和將渝水城護住即可,雙方這樣互相牽扯,兩邊都找不到什麼真正的機會。
當然,從戰略上來說,魏軍已經失了李國瑞率部突襲得來的先機,就如下棋一樣,原本的殺招被敵人化解了,現在陷入了難分難解的兌子之戰。
“塔山守兩天便好。”嶽峙對李國瑞抱拳道:“沿途尚有道路營寨,將前營陸續撤回,依托舊營修築營壘防禦,護住糧道與渝水城這兩頭便好,隻要後不失塔山,前不失渝水,此戰,咱們仍可算獲勝。”
嶽峙臉上有些黯然,仗打成這樣,李友德和其部下算是被徹底放棄了,好的結果是被困幾個月後脫圍而出,怕是要死上一半人。不好的結果就是長期對峙之後,要麼全餓死,要麼錦州在饑餓中被攻克,全部戰死或是有少數人活下來,但成為東胡人的俘虜。
不管怎樣,魏軍主力都毫無辦法,無能為力。
“一切拜托太尉,正如太尉所言,不必著急,塔山險峻,不會輕易為敵所得手。”李國瑞麵色沉凝,但風度仍然保持的相當好。這一次銳氣而來,拚的就是一槌子買賣,出現意外,對手的應對相當出色,這都是可以接受的事情,若遇到意外便驚慌失措,也就不配為這大軍統帥。
更多的東胡騎兵追隨宮帳騎兵而去,而還是有十萬人以上的東胡兵步陣在長壕之前,對著魏軍主力虎視眈眈。
這一天的天氣更為和暖,而北伐大軍的諸多將士,卻是感覺越發寒冷起來。
……
徐子威到塔山還不到五天,總算是對這個小型的城堡有了初步的了解。
這座城堡依山而建,在堡前不遠處是楊木河的支流,其身後是綿延不斷的山脈,山巒疊嶂綿延不絕,還有杏山,鬆山等諸堡。
一條官道綿延二百裡,將諸堡和寧遠城,還有榆關連接在一起。
塔山去鬆山三十裡,寧遠城六十餘裡,距錦州三十裡,距舊營州六十裡,距渝水城不到三十裡,道路是在山峰腳下,蜿蜒曲折,想繞過塔山堡對山民獵戶來說是可以辦到的事,但對一支大軍隊來,無視盤踞在側的塔山堡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若時間和物資允許,塔山北堡,南堡,都會逐漸修築,將整個通道都遮蔽起來。
徐子威對這些防禦之事並不太關注,在兩個兒子被帶到宮中後不到三天,也就是在江畔與徐子文交談過後,宮中再度來使,陳常得卸任郎中令,由太尉鄧名兼任,陳常得轉任期門令,與郎中令一樣,期門令也是廂都指揮也就是管軍大將級彆,期門左令則是與軍都指揮等級相當,天子的用意相當明顯,期門令負責宮禁保護,天子用自己的親兄弟掌宮廷禁衛,兩府也說不出什麼反對的意見來。
等徐子威剛用兩天半飛馳時間趕到京師,天子都未曾見他,直接令其與期門令陳常得一並赴榆關。
待徐子威至榆關時才知道,陳常得,李健,李恩茂等人率大軍俱出榆關,已經至寧遠一帶駐防,北伐大軍主力齊出,趕赴渝水,李健等人則負責率大軍護衛榆關至塔山一線,陳常得奉命率十個軍的禁軍,加上數百郎衛,奉命守備寧遠,等徐子威至寧遠時,陳常得則命其率三個軍,守備塔山堡。
天子的用意相當明顯了,徐子威在此前也在北伐軍中,後來從軍中脫離,此次抱養其二子入宮,徐子威當然得繼續在軍中效力,獲得一些禁軍和郎衛中的人脈和威信。
十餘年後,徐子威到管軍大將,甚至任太尉,掌郎中令,金吾衛,期門令,將宮禁大權掌握在手,然後掌握一部份禁軍,拱衛新君,以皇父身份留京任職。
趙王當年沒有留京,是因為天子即位時大魏的情形和今日絕然不同,現在天子已經信不過外朝,隻能繼續栽培徐子威。
天氣有明顯的轉暖跡象,也是叫徐子威感覺好受了很多。初至塔山,他連續兩夜沒有睡好,城堡外的一聲聲野獸嚎叫令他膽戰心驚,甚至半夜時的驚鳥叫聲也能令他驚醒。
這座小城不光是危險,還特彆簡陋。城堡剛修好不久,很多房舍的牆壁就是夯土加草束堆造而成,屋裡散發著濃烈的泥腥氣息,令人相當的不適。徐子威感覺被褥都是潮濕的,能擰出水來,他雖然帶著十餘仆役侍衛,每天都有人侍奉,但再好的仆役也不能叫天氣轉暖放晴。
徐子威在塔山呆的都要瘋了,這裡是毫無疑問的艱苦和危險,但為了自己的兩個兒子的前途,他斷然不能如前次那樣逃離北伐大軍。
身為重將,鎮守一堡,此役隻要獲勝,徐子威也必定能以軍功受賞。
在幾十萬人的大征伐中,有的人出力很多,但未必能受到什麼象樣的獎勵。有的人完全是混資曆,卻是能輕易獲得重賞,徐子威毫無疑問是後者。
在塔山堡中,有堆積如山的糧食,沿各堡之間還設有大型糧倉,最少有百萬石以上的糧食沿著各堡和糧倉儲存。
除了糧食之外,尚有近百萬貫錢,這是朝廷在主力大軍開戰之前給予的賞賜,沿榆關諸軍已經收到了賞賜,賞錢至塔山堡之後,徐子威心存畏懼,不敢帶兵將錢送到二十多裡遠的大營,卻是打算派人知會李國瑞,叫這位招討使派人來搬取銅錢。
他每次出城的時候,都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在榆關附近,徐子威都感覺畏懼害怕,惶恐萬分。東胡人的凶殘暴戾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且多是騎兵,來去如風,突然出現,叫人跑都跑不掉,一直不停的追殺揮砍,直到將魏軍殺光為止。
身為王府嫡長子,徐子威接受的教育也相當完備,對東胡軍的戰例了解的越多,他心裡就越是害怕。
眼前塔山鬆山等諸山一片翠綠,有不少樹木就算是在深冬時也保持青綠,山頂和山腰間又殘留著不少白雪,相當刺眼,人們沒有辦法辨識出那些山道,峰巒之中是不是掩藏著什麼危險,徐子威這樣膽小的統帥,平時根本不敢出堡半步,甚至派兵出堡也是戰戰兢兢,惟恐被敵人所趁。
儘管很多部下告訴他,在外圍有哨樓和箭樓等防禦設施,大軍經常有塘馬哨騎,並且後勤民夫廂軍往來不絕,並沒有徐子威想象的那般危險,可是徐子先每次登高望遠,隻能看到蒼茫大地空寂無人,那些山穀,丘陵,密林,道路,平原,一望無際的草從灌木,似乎每一處都隱藏著可怖的東胡鐵騎。
由於這樣的原因,大軍的賞錢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送走,但徐子威身為主官亦並沒有擔責,他已經知會大軍主帥和轉運使,身為守堡的期門令,隻是沒有主動擔起責任而已。
“你以為陳常得,李健,李恩茂他們就好到哪去?”徐子威站在堡牆之上,對著身邊的心腹冷笑道:“李國瑞叫李健和李恩茂領兵護住後路,後路是什麼?糧道距塔山二十餘裡,這一段路最空虛危險,招討使又不能把大營一路排過來,叫李健厚集大軍,北虜都不顧了,無非是要確保後路安全。榆關留幾千兵馬就夠了,最多一萬多禁軍,足保關門安全,寧遠留幾千人,剩下的近十萬大軍,沿鬆,塔諸堡和前方展開,挖壕立柵,隨時應對東胡襲擾,這才叫確保後路糧道安全,他們這幾個,兩位太尉,一個在榆關,一個在寧遠,恨不得躲到平州去,李恩茂還好些,跑到寧遠來,可是將大軍主力放在寧遠,那邊需要三四萬人守備?兩側俱是山巒穀道,要衝過去得強攻寧遠,寧遠城一萬人就可抵禦十萬大軍了,還得是攻城器械充足。卻是把我放在最前麵,說是給我立功,我呸……”
徐子威麵色扭曲,心裡甚是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