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的兩手還是光著的,抹了些油脂,以免寒風將手吹裂了口子,不得開弓射箭。在這方麵,大汗和普通的牧人一樣,並沒有絲毫不同。
大汗過於高胖,在其身上的黃膘馬其實是一匹高過普通戰馬半邊身子的大馬,但在大汗身體,似乎象是一匹還沒有完全成年的兒馬,晃晃悠悠慢慢前行,象是有些沒精打彩的樣子。
在大汗四周,是幾個最尊貴的那顏,左部那顏完顏宗樹,右部那顏完顏德,前部那顏耶律術,後部那顏耶律明,這幾位是整個東胡部族中最為尊貴的存在,那顏之下是諾顏,再其下是諸王子,可以是大汗之子,也可以是諸那顏之子,大汗之位,是在那顏之中公推,也就是說五位那顏都有資格為大汗,隻是東胡百年之間,那顏可以由契丹部族出身的耶律氏擔任,有時候也是蕭氏,或是黎部,伏弗鬱部,不似女真部族,上位的全部是完顏氏,彆的姓氏都沒有資格能任那顏。
從這個角度來看,東胡國還有很嚴重的部族遺留,他們並沒有什麼兩府三司六部和各寺曹,在地方上雖然有營州遼州等諸州,但各州劃歸各部族管理,他們在地方上設立萬戶和千戶,按女真叫法其實就是千夫長和百夫長,是一種兵農一體的製度劃分。
東胡人原本就誕生於鐵火之中,整個部族充滿著血腥味道,劫掠和擴張原本就沉浸在他們的血液當中,再加上現實的困境,對大魏的侵略和領土的野心也是隨著一次次順利的入關而不斷滋生。
現在他們已經走到了如今這種地步了,在徹辰汗完顏洪身後是如浪潮般的騎兵,無邊無際,色彩絢麗,有黑色,灰色,白色,紅色,藍色,青色,黃色,諸多顏色的襖服和旗幟,配上馬群的各色,似乎是冰封的黑土之上開出了絢麗之至的花朵,而那些數不清的長刀鐵矛閃爍的寒光,似乎就是花朵在陽光照映之下閃爍的光彩。
天似乎都在晃動,大地更是不斷顫抖著,無數鐵馬越河而過,看起來仿佛是無邊無際。這樣的聲勢,令掌控這一股力量的人們都有一種莊嚴感和無與倫比的自豪感。眼前這些騎兵便是赫赫有名的東胡鐵騎,他們分為五部,每部四萬餘人,二十萬人出頭的鐵騎足以碾壓世間一切敢於抵抗的力量。
惟一的例外,便是大魏禁軍。
徹辰汗也是麵色陰沉,東胡前哨輕騎也是派了三四萬人左右,和魏軍騎兵人數相當,各部都派了人,從幾千人到幾萬人,東胡人也是陸續在添油。
魏軍是去年夏末時出榆關,從榆關外魏軍騎兵就是和東胡騎兵糾纏交戰,雙方不停的糾纏廝殺,也是不停的增兵。
從發覺魏軍出關時起,東胡人也逐漸開始動員,他們的部族分散的很廣,最遠處都已經在腦瘟江的上遊,直抵當初靺鞨人建立的渤海國境內,也是黑水都督府的下遊地方生活漁獵。
在那裡曾經建立過扶餘國,渤海國,有漢唐的羈縻州郡,但現在已經全部衰敗了。東胡人就曾經是鮮卑,扶餘,靺鞨,契丹,包括蒙古在內的漁獵遊牧的總稱,他們的語言相近,人種其實差不多就算一個人種,現在分裂成若乾個部族,好在契丹和女真算是又重新聯合到了一起,東胡立國,用的就是上古的古稱。
雙方僵持半年多時間,從春末到夏末,再到秋冬,兩邊僵持的地點也逐漸從榆關到寧遠,再到錦州和渝水。
並不是東胡人不敢與魏軍交戰,而是上到徹辰汗和諸那顏,下到普通的牧民兵丁,眾人都發覺魏軍沿著狹窄的遼西走廊排兵布陣,一路緩緩推進,建築大量的軍堡營寨,由於遼西的地勢較為特殊,若在榆關一帶與魏軍交戰,正好是適合魏軍陣而後戰的特點,背倚雄關,地勢平坦,固然騎兵可以衝擊,但步兵也可以陣而後戰,魏軍補給近,算占得人和,又剛出關士氣正旺,算是得天時,再得地利,東胡人雖然驕狂,卻也不會在那時便衝過去與魏軍決戰。而且大軍征調部民彙集也需時間,魏軍這一次來者不善,當知道魏軍大軍出關時,每一個東胡人都是相當清楚和明白,這一次定然是罕見的大戰,是決定東胡國運的一場決戰。
“再過十天,渝水就會暴漲了。”那顏完顏宗樹是大汗親兄弟,完顏德則是近支族叔,完顏家和耶律家算是東胡國內最為尊貴的兩大世家,完全掌控著部族的大權。
隻是東胡的部族製殘餘相當明確,各那顏下的萬戶也是由世家大姓們把持著,包括契丹的各大姓,女真的各大姓,還有一個萬戶是靺鞨的高氏,也是掌握著渤海靺鞨在東胡的殘餘勢力。
至於現在的渤海國,其實是靺鞨殘餘和高句麗殘餘的聯合體,自詡是小中華之國,可惜被東胡人打的節節敗退,若不是東胡看渤海國比自家還窮,早就將這殘餘之國給征服了。
還有一節,就是幾十年前大魏水師尚且強勁,南方和北方的水師相加有數百艘戰艦,當時東胡若征服渤海,其半島地勢可是四麵受敵,得貧瘠之地被大魏水師四麵攻伐,實在是得不償失,所以此國得以留存。
完顏宗樹年三十餘,下巴上留著漂亮的小胡子,身上的鎧甲也是極為精良,大毛襖子修飾的相當精細整潔。
這是一個身份高貴,也知道自己血脈高貴,知道保持威儀的一位貴族。
可惜的就是修飾太過,顯得有一些紈絝氣,雖然完顏宗樹也是十餘歲從軍,屢立殊勳,但在族人的評價之中就遠不及大汗了。
五年前老汗死了,全體那顏和貴族會議時,當今大汗毫無意外的被推舉為汗,一點兒波瀾都沒有。
首先完顏德已經五十多,平時悶不出聲,少言寡語,缺乏成為大汗的威儀和信望,旁人當然也不知道,完顏德在青年和中年時受到的暗中的敲打和打壓有多重,也使得這位那顏謹慎小心,不願多說多做。
至於完顏宗樹,被人評價為跳脫浮華,也就與汗位無緣了。
當今大汗,剛毅果決,行事有決斷,關鍵的時候話很多,平時也沉默寡言,但馭下仁德,族人很多受其恩惠,卻又不會因為施恩而枉法,犯法的一切要接受處罰,這些舉措加上大汗本身強悍的武力,也是使得所有人敬畏異常,大汗繼位數年,雖然有過河北之敗,但所有人也是明白那是領軍的萬戶驕橫輕敵所致,並非是大汗統馭無方。
此時東胡人已經把所有的有生力量都聚集到一起了,白山黑水之中,從黑水到腦瘟江再到遼河,所有十五以上能持弓騎馬的男子都被聚集到一起,事實上並不止是十五以上,很多十二三歲的少年人,能開得七八鬥的騎弓了,能騎馬行軍了,便也是被彙集到軍中來了。
老者已經須眉俱白,少年不過十二三歲,東胡人靠著全民皆兵的措施才能彙集二十餘萬人的大軍,其部族全部加起來不到三百萬,男婦各半,去掉已經衰老到不能騎射的老年男子,再去掉十來歲以下的少年人,這二十多萬人,便是其全部能用到戰場之上的主力了。
時至暮春,再拖延半個月左右就會化冰解凍,到時候河流就會暴漲,水溫也反是比現在還要冰冷一些,要再過半個月,漲勢逐漸平緩,山水間到處都是一片綠意時,水位回落,水溫也逐漸會漲上來。
可以說,若是要今年與魏軍會戰,此時此刻,就是最後的良機。
在大軍前方有無數哨騎,或是三五十人一群,跑出了漫天的黃塵,或是幾騎一群,位置飄忽不定,時遠時近,所有人都知道,有更多的哨騎在幾十裡外甚至是百裡之外。
魏軍已經有動作了,這也是東胡軍主力前壓的原因所在。
原本他們就在渝水下遊,近遼河地方,在這方圓不到百裡的地方彙集了十幾萬人,在知道魏軍有動作之後,徹辰汗聞報大喜,立刻便是從遼州出發,也帶上了所有的貴族,動員了所有能動員的人力。
眼前不光是這二十餘萬人的大軍,東胡也是動員了最少三十萬人的民夫,由於他們缺乏車輛,也沒有水運,海運,所有的吃食物資,包括箭矢軍械都是要民夫用獨輪小車推動著往前方來。
可以說,為了眼前的這一場戰事,東胡人也是拚儘了全力。
完顏宗樹又接著道:“還好咱們趕上了,魏人也真是有趣的很,再拖下去咱們就更難受了,他們竟撐不住了?”
不得不說,李國瑞和嶽峙的戰略對東胡人也是形成了相當強大的壓力,使得他們也是被壓的異常難受。
大魏大軍不至,就把守著寧遠城,使得東胡人無法下定決心全力來攻,若拔錦州,那邊隻有少量的大魏哨騎掩護,事有不對就退走,輕騎快馬但走便是。而若兩軍相峙到秋季,一場雪下來,東胡主力必得撤回遼河以東,這是必然之事。
完顏宗樹歎了口氣,說道:“我的部民已經抱怨的很凶了,他們的娃子吃不飽,成天的哭。掠來的漢人缺衣少食,每天都幾百上千人餓死。這一次叫漢人推小車,死的人從遼州到渝水,我算了算,最少已經死三萬人了!”
完顏宗樹豎了根手指,晃了晃,說道:“大汗,這一仗打完,我算算漢人最少死十萬,甚至更多。咱們的庫藏銀兩全用來給部民們激勵士氣用了,還有那些積攢的重箭箭矢,輕箭,還有那些好不容易養肥的戰馬,都疲瘦了,戰馬最少也會死好幾萬匹!還有那些長矛,長刀,橫刀,不知道要損耗掉多少。要緊的是糧食,現在除了咱們的宮帳軍,鐵浮屠和拐子馬,連普通的輕騎都吃豆料粗糧了。這一仗打完,咱們最少得吃一夏天的野菜,到秋冬時還得餓死大量的人和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