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因為是在大魏境內進行,持續已經接近五十年左右,從秦鳳路到河東路,再到河北路和薊北路,各路在這五十年間有超過二十個州縣首府被攻克,過百個縣城被克,最少上千個城鎮,過萬村莊被毀滅為廢墟,還有最少百萬以上的百姓被殺害,又有數十萬百姓被掠出邊牆,淪為奴隸。
人員,物資,道路,橋梁,城鎮,各種損失簡直無可計數,從經濟上來說,這五十年來大魏麵臨的局麵就是內外交困,國弱民窮。
鄧名內心若有明悟,人人都說天子燥急……以大魏現在的這種情形,也是真的到了山窮水儘,不圖振作便難以為繼的局麵了。
當年的北虜也是這樣的戰術戰法,其實並無太多出奇之處,但最簡單的就是最有效的辦法,東胡人就是這樣一直不停的在大魏身上嘶咬,這就是天生的不對稱的戰術。魏軍有精良的鎧甲,兵器,也有堅定的意誌,有高效的朝廷和統籌調度,但有這些也是無用。漫長的邊境線如果做到敵人無法破口而入,非得有大量的機動騎兵方可,被動防守,永遠都是有缺口和漏洞,而且缺乏有效的反擊手段。
北魏時,不管是漢化的匈奴,還是後起的鮮卑,在其漢化之後總是要回過頭來防禦身後的遊牧民族,比如鮮卑防的是柔然,隋唐時防的就是突厥了。
不管是鮮卑對柔然,還是隋唐對突厥,都並無彆的好辦法,能夠擊敗騎兵,也隻能是騎兵!不管是衛青,霍去病,還是勒石燕然的竇憲,又或是李廣,李靖,不管是漢軍還是唐軍,能在草原擊敗敵軍,並且成功防患住這些遊牧民族騎兵的辦法,無非就是耗國家財力,養出一支同樣強悍的騎兵出來!
“雖然如此。”鄧名握著陳常得的兩手,鄭重說道:“天子燥急,卻不知道戰場上變化瞬息萬變,如果沒有必要,千萬不能臨陣易將。還有,常得你到前方以紅旗催戰,但言語一定要緩和,不要叫李招討使和嶽太尉等人,感覺到太大壓力。”
陳常得也是武將出身,知道鄧名所說都出於公心,也是為了大魏,但他心中也是明白,這等事絕不是自己能乾涉的,甚至是眼前這老太尉,天子用他不過是借其威名彈壓京師地方,這等軍國大事卻不會聽鄧名的,當下也隻能唯唯諾諾,看似答應,其實毫無誠意。
鄧名也是無奈,其現在衰朽老邁,有心殺敵,無力回天,此時也隻有望天長歎,希望未來的結果會好一些,沙場殺敵一生的老將,此時隻能望天祝禱,這其實是更為悲哀之事。
……
“鄧名那老貨,又被官家給搬出來了。”
韓鐘和張廣恩兩人,還有幾個大參,樞密副使,每天近午時分都會在政事堂見麵,眾人交談一些公務之後,就是隨意閒聊。
很多戴軟腳襆頭的吏員正在政事堂的廊簷下來回奔走著,有人還是在忙於公務,也有的是在監督廚下,準備將堂食給趕緊端上來。
按照規定的標準,左相和右相每年堂食錢三千貫,除掉法定的休沐日之後平均每餐的標準是不到十貫錢。
這個乍聽起來好象不多,但一餐飯食錢,如果普通的百姓人家省一點,大約也就夠吃一年了。
宰相飯食的標準,就是按低於天子,高於皇後,也高於親王。
其實每餐十貫的標準,就算宰相每天在政事堂擺上八珍的席麵也是吃不完,這算是一種隱形福利,吃不完的夥食款,當然是由吏員按季結算,一文不少的送到宰相府邸。
加上固定的俸祿,還有從柴薪到草束和過百個元隨的開銷都是朝廷負責,幾任宰相做下來,家資幾十萬貫是很正常的事,每個宰相退職後按慣例封侯,還會賜給官莊,加上官俸福利積累,家中良田美宅,富貴是與國同休,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也是大魏立國之後的宗旨,要在百官群臣之中挑選最優秀的替徐家掌握庶政之權,皇帝畢竟不可能事必躬親,樣樣事都由天子去做,累也累死了。此時又沒有哪一個天子能神奇的發明內閣或什麼軍機製度,依靠宰相才是正路,對宰相的待遇優厚也就並不奇怪。
參知政事,樞密副使,每餐的補助也有五六貫錢,待遇也相當優厚了。
至於政事堂會餐,則是從唐時傳下來的製度,有利於宰執們加強交流,縱不能真的一團和氣,最少在表麵上可以溝通軍政事務,加強了解,免得朝爭流於意氣。
這個傳統,在唐末時被取消了,大魏立國之後,又是撿拾了起來。
堂食,其實是大唐人的終極夢想,很多人為官一生的終極目標就是能在政事堂上吃飯,堂食因為其尊貴超過常人想象,當時的人甚至為此編造了很多神怪故事,其重要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在吏員們準備的時候,宰執們也收了公務,暫且等候著。
每天中午用餐的時間,也是這些宰執們最為輕鬆的時刻。北方的天氣極為寒冷,雖然已經快到三月,但早晨時寒氣逼人,眾人在放了火盆燃燒炭火的房間內辦公,執筆不停,盤算不停,到午間的時候已經疲憊不堪,這時走出門來,呼吸一些清新的空氣,心神為之一振,精神也是會好很多。
韓鐘先說了一句,接著便是眯著眼對張廣恩笑道:“堂下的燕子又開始壘巢了。”
張廣恩也是須眉皆白,這兩年來,似乎對每個高官顯貴們來說日子都不好過。經過京師變亂之後,張廣恩發覺京師大局和整個大魏的國運並未有什麼改善……此前張廣恩就是韓鐘的盟友,一直以為大魏國運不佳,國事處理不好是因為劉知遠的掣肘,但劉知遠死了一年了,到現在來說,國運仍未改變。
甚至是惡化了。
福建路有李開明為禍,也幸虧有秦王徐子先在,否則現在的情形不敢想象,大魏得在北方焦灼之時,用儘最後的力量,調撥十幾二十個軍的禁軍南下,東南財賦錢糧要緊地方,卻是要兵禍連結,李開明這樣的巨寇,也是極為有經驗的流寇不會束手就擒,坐以待斃,朝廷最樂觀的估計也是要打上兩三年,將幾個路的精華地方打成白地,這才有可能將這巨寇剿滅。
更可怕的就是李開明成了大勢,根本無法剿滅,朝廷在北方麵對強敵的同時,也得坐視東南落於流寇之手。
除此之外,中原腹地的流寇也開始蠢蠢欲動,近來傳來的消息是劉安樂兄弟在河南起事,已經連克多個縣城,正在打製兵器,裹挾民壯,人數很快又會恢複到十萬人以上的恐怖規模。
再下來便是與東胡人的戰事,朝廷賦稅用光,攤派用光,現在庫藏不多,錢糧兵器人力物力,俱是用到了一個極限,好比是人拉開弓箭,已經將弓箭拉滿,無可再拉……
“春風化雨,飛燕歸來……”張廣恩感慨道:“其實時間尚早,眼前的這燕子算急性子。”
張廣恩當然是有所指,韓鐘麵色沉凝,說道:“也可能是燕子要生兒育女,留在原地就是饑寒交迫,隻能早做打算,未雨綢繆?”
“相國這話是有所指吧?”
“嗯。”韓鐘看看內東門處,鄧名等人已經離開,鄧名是往大慶殿外去,而陳常得已經往宮門外去,韓鐘知道,在宮門外已經有備好的紅旗,陳常得將會執紅旗趕赴榆關,以期門令的身份,催促李國瑞率部出戰,最少是要將全部主力出動,加快構築錦州城,吸引虜騎來戰。
現在築錦州的,隻有少量精騎和民壯為主,禁軍主力在其後掩護,若主力齊出,築城的動作當然會加快很多,這就逼迫著東胡人與禁軍主力交戰了。
若東胡避而不戰,錦州城和附屬的營寨軍堡築成,這一次北伐戰事也能宣告成功,樞密院會把大量準備好的床弩運送到前方,配合城池守禦,使東胡人不得越遼西一步。
再過兩三年,朝廷緩過勁來之後,沿渝水北上,在錦州以東再築數城,控製往遼西的通道,包括渝水在內,這樣整個戰略目標就完成了,虜騎將繞道千裡以上才能到薊州和雲州之北,其後勤根本無力支撐,北虜窮苦貧弱,也根本不可能對東胡有太多幫助,若此,大魏可免掉隔幾年就被胡騎破口而入的窘況,整個戰略態勢,都將大為改善。
“我叫人對外放風,說通州大倉還有六七百萬石糧。”韓鐘漠然道:“實則尚有四百萬石不到,現在我就盼著南方漕糧趕緊收集啟運,就算地方官吏都實心任事,不推諉,不拖遝,漕糧北運,最少也得四月過後,那是去年秋漕。然後得盼著他們趕緊收夏稅,各地的轉運使趕緊將賦稅送到燕京來……”
“庫藏無錢了?”
“連三百萬貫都沒有。”韓鐘苦笑道:“這還是咱們征收攤派之後的結果……這筆錢要正常支用,總得撐到夏秋征收之時,咱們大魏的國賦分夏秋兩稅,這是和唐時宰相楊炎學的辦法,將租庸調改兩稅,但咱們租,庸,調照樣收,還有鹽茶酒醋專營,說起來算賦收入遠遠超過唐時,但咱們的開支用度,又是遠遠超過大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