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劉宗弟來說,眼下的局麵便是相當危急和凶險了。
對麵是已經再度列陣完畢的騎兵,左手側是沿官道和村落,擺開了品字大陣前來的中山府軍的主力。
府軍三個步兵軍加上水師一軍,九千餘人的配置,加上陸續成立的多個輜重營和工兵營,實兵在萬人以上。
三個品字大陣俱是以精卒甲兵構成,遠遠看去,長矟如林,甲光耀眼。
萬餘大軍陣列嚴整,分彆相隔二三裡地的距離,將江邊到東路官道一並遮蔽,大旗之下,鼓聲轟隆隆的不停敲響,陣列如嚴絲合縫,使得賊騎穿過大陣繞道的想法,頓時消彌於無形。
而再看到步陣之後,尚有大量的戰馬被少數人牽著跟在陣後時,劉宗弟最後一絲僥幸心理,也是消失的無影無蹤。
以騎兵相誘,步陣自江邊自側後切入,儘殲或大半殲滅敵騎的戰法,也是方少群與一群參謀鼓搗出來的戰術戰法,徐子先本人倒是無所謂,不管是堂堂合戰,還是騎兵突擊,這一千餘賊寇都完全不是對手。
甚至隨意撒開一個軍的騎馬步兵,也一樣能在正麵戰場將這些賊寇輕鬆擊潰。
這便是百戰統帥自然而有的底氣,麾下是府軍這樣的百戰精銳,徐子先有這般底氣,亦屬平常。
戰場上被兩邊夾擊的六百多賊騎,瞬間就陷入了絕境之中。
一群賊騎頭目簇擁在劉宗弟身邊,各人都是不停的喊叫,對那些已經喪膽的騎兵們進行鼓勵。他們從得意洋洋,包圍府城,隨意殺戮百姓,焚毀房舍,到轉瞬之間成為被獵人獵殺的獵物,前後也沒有超過一個時辰。
很多賊騎的膽魄已失,其實已經不適合再衝陣,但前後俱是絕境,衝開騎兵阻擋,以輕騎馬力,總還有機會逃出生天。
在軍官們的鼓動之下,六百餘賊騎終於在步兵大陣抵近之前,發出絕望的呐喊聲,持矟架刀,向著對麵的鐵騎兵們又衝殺過去。
張虎臣臉上顯露出輕蔑的微笑,這般的對手,還真的不值得自己一揮刀。但他還是緩緩將自己的橫刀舉起,騎兵的長矟一般都是特製,衝殺一次就毀棄,有一些玄甲騎的將士會攜帶多支長矟,一般來說是棄矟之後轉用橫刀。
所有的將士都是架矟持刀,在軍令哨聲之下,向著對麵的賊騎迎擊過去,馬踏大地之時,天地震顫,大地顫抖,而對麵的賊寇騎兵,已經是麵部失色了。
……
“下官安撫使罪官林鬥耀,見過殿下。”
“下官巡按使罪官蕭讚,見過殿下。”
“下官提刑使罪官鄭裡奇,見過殿下。”
諸多的福建路要員,俱是在城門處向著中山王長揖見禮,並且口稱是罪官。
這是必然之事,接下來蕭讚會彈劾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內,然後靜候朝廷的處罰。
失軍,府城被圍,百姓被殺,福建動蕩,整個福建路的官吏當然都是罪官,罪臣,等朝廷有明確詔旨之後,他們才能恢複原本的身份。
“諸位少禮。”徐子先麵色平靜的道:“當務之急,首在安撫人心,恢複秩序,一則要城中大戶募捐錢糧,在城內外廣設粥棚,安撫四周遭的流民百姓,百姓有吃食,便不會生事。二來提刑司要廣派捕盜營官兵,在州府各縣捕拿那些趁機生事的匪盜,不使一人漏網,也不能叫無辜百姓被彼輩欺淩,傷害。三來收羅流亡逃散官兵,廂軍入校場大營,無故不得外出,禁軍與原本的城守營一道,守備府城。另外派出人手,曉瑜泉,漳,興化軍等處官員,小心提防戒備,各處的江防營和城守營,調走的不算,留下的要負責配合提刑司,輯拿小股匪盜,平靖地方。最後,敗逃各將,包括我那叔王在內,派城守營將士守住門戶,無故不得外出,靜候朝廷旨意。戰場上打敗仗是尋常事,然則為帥為將者棄士伍先逃,此乃大罪,本王亦不得為王叔開脫。”
中山王的各條舉措,環環相扣,先談錢糧,再談刑律,守備,最後安撫敗逃士卒,追責將帥,一層扣一層,幾乎沒有疏漏輕忽之處。
“我等謹奉王命。”林鬥耀稍微猶豫了一下,便是帶頭躬身,抱拳遵令。
從法理上來說,福建路的軍政民政,當以安撫使為主,隻有涉及到戰事時,親王大都督被朝廷授予統兵大權之後,方有機會獨當一麵,與安撫使並駕齊驅。
而現在趙王待罪,林鬥耀也是待罪,福建路身份地位最高,且擁有過萬精兵的中山王,毫無疑問就是福建路的權力最高的人,徐子先此時的態度,決斷,並無任何違律之處。
“謹奉王命。”
楊世偉,鄭裡奇,蕭讚和趙德邦等人,心思各異,但在此時的情形之下,也隻能紛紛躬身聽令。
抱拳起身之後,楊世偉便是極為誠懇的對徐子先道:“殿下,眼下之事,餘者皆是小事,惟有肅清流寇,誅除李開明,這才是頭等大事。”
楊世偉不待徐子先接話,便又極為肯定的道:“局麵糜爛至此,縱使李開明伏誅,朝廷心憂東南,殿下開府之事兩府必定會提出來,天子也不會不允……”
老知府心憂大局,惟恐徐子先出工不出力,也算是把誅心的話當眾給說了出來。
若徐子先現在頓兵不前,反正保住福州便是大功一件,然後朝廷為了叫徐子先出力,必會令中山王開府。
天子再不願意,自己的生父弄出了那麼大的岔子,又豈有反對的本錢?
是以徐子先最穩的便是先駐守福州,最多等十天左右,開府的詔書必定會從京師南下而至,一旦開府,則指定地方的文武官員俱成下屬,要執臣節,親王開府,位比使相,品階還是從一品,權力卻漫無邊際,甚至對幕府之下的軍政大員持生殺予奪的大權,對一個親王來說,任大都督是實職親王,掌握一部份軍權和行政權。開府之後,則是類比漢之州牧,等若是真正的一方諸侯了。
在場的官員,也是都看著徐子先,開府的誘惑在前,楊世偉這老知府心憂國事,可是也未免太過咄咄逼人。
徐子先卻是爽郎一笑,執著楊世偉的手道:“開府不過是個名義,以今時今日的情形,我又何必拘泥名義?不管怎樣,福建路地方的安靜才是最要緊的事。此次府軍大軍齊出,不做停留,直接往建陽去剿賊。”
楊世偉大感欣慰,此前徐子先的舉措就是相當明顯的在坐視趙王之敗,此時楊世偉最擔心的就是徐子先坐視流寇坐大,等拿到足夠的好處再出兵,徐子先的回答,算是令楊世偉安心了。
“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大王君子之腹。”楊世偉抱拳道:“福州府的一應事務,請大王不必再多擔心。”
這也算是一種承諾,福州府會完全配合,聽從中山王的命令了。
“我便不進城了。”徐子先對在場眾人道:“流寇騎兵被殲滅大半,已經失去騷擾我方糧道的本錢,兵貴神速,三四天之內,我要將賊寇主力擊跨!”
眾官聽了無不感佩,楊世偉更是老淚縱橫,難以抑製自己的情感。
此時玄甲騎已經打掃完戰場,城頭的百姓以目視之,幾乎難以轉移開自己的目光。
一個個野獸般的披甲武士,手持斫刀走在遍地死屍和血汙的戰場上,將那些還在哀嘶鳴叫的戰馬用刀捅死,了結戰馬的痛苦,同時也對那些重傷垂死的賊寇騎士補刀,然後再從容翻過賊屍,從頸骨處用斫刀揮砍而下,城頭上能聽到哢嚓哢嚓的聲響,一顆顆人頭就這麼被斫落脖頸,人的臉部還有很明顯的痛苦表情,被斫斷的脖頸處血肉模糊,鮮血不停的滴落下地,使得原本乾涸的土地都被濡濕了。
見到這樣的場麵,哪怕是男子也不免心驚肉跳,感覺心膽俱喪,哪怕是不信佛的也是忍不住兩手合什,喃喃念佛。
將士們割完首級,將血淋淋的首級懸在自己屁股之後,戰場上還有大量的輔兵牽著馬匹趕到,騎兵們將疲憊或受傷的戰馬更換下來,然後長哨尖利的響聲再起,接著軍旗擺動,尚餘的四百五六十騎的玄甲騎開始沿著官道向東而去了。
騎營的輔兵開始將逃散的敵寇戰馬收攏,然後治療那些輕傷的戰馬,做簡單的包紮裹傷,然後又有大量輔兵趕著備用的戰馬,還有攜帶幾天份的軍糧罐頭,沿著煙塵起處,追尋而去。
再有一個營的輜兵趕著大車,雜馬,騾子,帶著大量的軍械行糧,亦是直接向東而去。
接下來更多的軍隊,車馬,還有輜兵順著旗幟調度,沿官道或是閩江邊的長堤而走,江麵上已經有大量的過百艘的船隻攜帶著軍需行糧,在岐州知州李安遠調發的纖夫的拉動下,與岸邊行走的將士們一起,溯流而上了。
眼前的情形,卻是給在場的人們留下了一絲陰影。
多日之前,趙王率大軍出發時也是一樣的情形,大軍在官道和田野行進,江麵上是漂蕩著的船隻,現在那些船都逃散不見了,八萬大軍隻殘餘萬人不到,大量的廂軍嘩變投降,禁軍幾近全軍覆沒,眼前這一支萬餘人的兵馬雖然強悍精銳,猶如一支開滿而射的利箭,可是誰又知道,等候這支大軍最後的結果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