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騎卻是越聚越多,率領輕騎追趕而出的是幾個賊寇的大將,經驗異常豐富,此時此刻這些人卻是麵色凝重,不停的下達軍令,命令流賊輕騎聚集到一處,不可隨意散開,而是聚集成隊,保持好隊形陣列。
領兵的大將是劉宗弟,其三十歲左右的年齡,是劉茂七的遠房族弟,從十來年前還是個小夥子的時候就跟著劉茂七起事了,十來年間經曆戰事無數,在戰場上彆的人會心慌意亂,他卻是已經將戰事當成等閒,甚至已經沒有什麼場麵能叫他膽寒心跳。
就算眼下遭遇了意外情況,這個管老營騎隊的大將也隻是微微眯著眼,下令騎陣會合,並沒有太多驚懼的表情。
劉宗弟下令束甲的老營騎兵,其實多半是隊頭到都頭級彆的武官策馬在前,結成厚陣,他們多半手持長矟,長刀,或是鐵矛等長兵器,加上穿著鐵甲,雖然形製不一,看起來相當雜亂,但多年的疆場生涯使這些賊寇甲騎凶悍無比,穿著鐵甲的賊寇軍官不停的下令手下擺動旗幟,將穿著綿甲或皮甲,鎖甲的部下彙集到旗下,然後儘可能的厚集陣列。
所有的賊騎也都是相當的有經驗,這千餘人的軍隊有七成左右是李開明的老營騎兵出身,如果不是要留著一支強悍的,有經驗的軍事機動力量,李開明早就把這騎營解散,叫所有的騎兵下去當武官去了。
現在這千餘騎兵逐漸聚集到一起,長矟和鐵矛或是舉高或是放平,猶如平地裡的鋼鐵灌木從林,所有賊寇騎兵臉上都是驕橫與暴戾混雜的表情,很多老卒都是和劉宗弟一樣身經百戰,身上遍布刀疤傷痕,他們對眼下的突發情況並不太在意,甚至隻想著能痛痛快快的廝殺一場。
這些賊騎在前幾天的戰事中重創了禁軍騎兵,以及追殺了趙王的騎兵護衛,足見大魏騎兵並不是這些身經百戰的賊騎的對手。
他們的騎術是長年累月在不停的流竄和轉戰中鍛煉出來,他們能幾天幾夜不下馬,吃喝均在馬上,連睡覺也是在戰馬上,突擊時他們能相準目標,在急劇的高速運動之下準確的刺中對麵的騎士或戰馬,他們無比勇悍,很多賊騎能在飛速奔馳的戰馬上開弓射箭,隻憑腰力和腿力來控製馬匹。這種技能,在當時原本是隻有少數的遊牧騎兵的精銳才能做到,而這些在馬背上轉戰多年的賊騎,因為中原開闊平坦的地形,在轉戰多年之後,也是能夠做的到了。
這些賊騎自忖武勇,並不將突發的情況放在眼裡,他們暴怒著,吼叫著,一邊看著軍官們的示意,不斷的調整戰馬的姿態,和身邊夥伴的距離,也是儘可能的縮短。
他們是在往東北方向去時,經過幾個村落的時候發現了魏軍騎兵的蹤跡。
一些煙塵飄浮向上,然後眼尖的賊騎看到了魏軍的軍旗。
火紅的旗幟在稀疏的林地間跳動,在田埂小道和往閩江下遊方向的興化軍的官道一側跳動,隨著第一撥魏軍騎兵的出現,更多的騎兵出現在遠方。
發覺魏軍騎兵後,劉宗弟有短時間的猶豫……他接到的任務是驅趕福州府城外的百姓,肅清官道,斷絕府城對外往來。以千餘騎的兵力,要將騎兵散的很開,然後花幾天時間才能完成大掌盤交代的任務。
在遇到魏軍騎兵前,劉宗弟的任務目標完成的很順利。
成功的窺探了城頭上的虛實,府城的紅袍高官聚集在城頭,卻是無人敢於開城驅趕這些賊寇騎兵,保護城外的要道,這樣等於是完全暴露了城中的虛實……顯然城中沒有成編製的可以出城交戰的騎兵,守城的官員和武將也沒有決心和能力對來犯的敵騎進行反製,這就說明,這座府城已經陷入絕地,自我封閉,缺乏對外交流,調度,靈活反擊的能力,雖然其龐大無比,也有充足的人力和資源,但這樣的城池是可以通過包圍之後的震懾和強攻來攻陷的。一想到可以攻下福州府城,在很短時間內獲得對福建路的支配權,就算發覺了魏軍騎兵這種意外,也並不能叫這些賊騎決定立刻退卻。
在賊騎聚集列陣的時候,東北方向,近岐州方向的村落和官道旁,煙塵逐漸滾滾而起。
跳動的紅色旗幟越聚越多,接著可以在遠處看到騎兵策馬跳動的身影,所有的魏軍騎兵都戴著尖頂頭盔,頭盔上方有紅纓飄蕩,所有的騎兵都穿著黑色的鐵甲,聚集在一處時,除了頭頂一片紅纓和擺動的紅旗之外,便是一片肆意張揚又不乏凝重的黑色。
“玄甲精騎,中山府軍?”劉宗弟麵色變得凝重起來。
賊寇也是極為注重情報收集,雖然他們的手段相當拙劣,但持續不斷的努力之下,他們也是儘可能的構勒出了中山府軍的大體的框架。
三個軍的步卒,一個軍的水師將士,還有一個營的騎兵。
步兵和水師不提,騎兵是正好一個營的數字,五百餘騎,在東藩對抗海盜的戰事中,騎兵發揮了一槌定音的重要作用。
對這樣一支甲胄精良,且有實戰經驗的騎兵,劉宗弟並不敢輕視,他的神色異常凝重,待看到對麵的玄甲鐵騎果然隻有五百餘騎時,劉宗弟的臉上才有稍稍的放鬆之色。
“果然是五百餘騎。”劉宗弟對左右大將道:“咱們是打一仗掂一掂中山府軍的成色,還是直接就走?”
賊騎隻有軍官和少數老卒是穿著鐵甲,其餘多半是輕甲,說起來就是一群輕騎兵。
而對麵人數隻有這邊的一半,卻是明顯的玄鐵重甲,不僅是重鐵甲,而且似乎是一體鍛打成型,看起來毫無缺憾縫隙,甲胄模樣頗為怪異。
玄甲騎的鐵甲和赫赫軍威給了流寇們不小的壓力,這也是他們不用遊騎狗鬥先交一交手,而是厚集主力結陣的原因所在。
中山府軍威名不小,不過想叫這些流寇不戰而走,卻還是差了幾分成色。
一個賊軍大將咧嘴一笑,說道:“嶽峙嶽太尉的部下咱們都見識過,又剛在建陽殺敗八萬官兵,連趙王那老兒也是戰場上跑的快,若是跑的稍慢些,不免逮個親王玩玩……這中山王說是能打,俺看也就是在福建路這樣的地方才得成名,若換了中原四戰之地,對劉家大帥他們幾個,還有咱們盛時的光景,怕是早就試出這什麼中山王的成色來了……”
“這話說的甚是有理。”劉宗弟一本正經的點一點頭,說道:“咱們西北男兒,沒有不戰而走的說法。總要打馬對衝,試試成色,若真的很厲害,咱們再走避也不遲。”
千多輕騎,打馬對衝,預計可能損失一百多騎,這已經是對中山府軍玄甲鐵騎的高估。一般的對衝戰,雙方互相打馬互衝,矟矛相加,但除了相當精銳有經驗的老卒能命中敵人之外,所有的攻擊動作基本上是沒有用處的。千人級彆的對衝,落馬一二百人差不多了,其中還有一大部份是被撞擊落馬,死傷也多半是被自己一方或敵方戰馬踩踏,真正死於長矟長刀鐵矛之下的,寥寥無幾。
“那便打對衝吧!”
“我秦鳳男兒,何懼這些無用南蠻?”
“再殺個人頭滾滾好了,建陽一戰,俺可是沒有殺過癮!”
秦鳳一帶,民風堅毅樸實,委實彪悍,重然諾,輕生死,且能接受部勒軍法,有老秦人的血脈傳承,西北禁軍,被曆代大魏天子認為是天下第一勁兵,比起幽燕之地的北地男兒,可能個人悍勇稍差,但在戰陣之上,燕趙男兒卻並不是西北漢子的對手。
而這些賊寇更是久曆戰陣,且殺人無數,這樣的人心態早就異化,不僅視他人的性命為草芥,便是自己的性命也早就不放在心上。
對麵的玄甲騎看起來確實是相當精良,不光是飾著紅纓的鐵盔,還有遮住臉龐的鐵麵具,離近一些,那些戴著鐵麵具的玄甲騎隻露出雙眼,看起來是一片冰冷的眼眸,給人一種相當震懾恐怖的感覺。
然後是鍛打一體的鐵甲,不象賊騎這邊,有光閃閃的大片鐵環的紮甲,細密的鐵鱗甲,還有圓環套圓環的鎖甲,牛皮或驢皮製成的皮製甲,這種甲防不了戳刺,閃亮鋒銳的長矟一捅即入,矟鋒能輕鬆破開皮甲的防禦,直入肌裡。但皮甲可以防刀劃,也能防禦箭矢拋射,穿上之後總比隻穿著袍服要強的多。
綿甲和皮甲也相差不多,不過有一些賊寇將士用鐵片鑲嵌在綿甲之內,內外用鉚釘相接,加了鐵片之後,綿甲的防禦力急劇上升,超過了鎖甲和皮甲,僅在真正的鐵甲之下。
一千餘賊寇將陣列拉開,儘可能的疏散隊列,隊官和哨官們不停的吆喝,要求麾下的弟兄們把長矟和長刀等武器端平,儘可能的排列齊整。
兩翼拉開很長,這是要以人數優勢,在對衝的時候對中山府軍的玄甲騎形麵兩邊側翼的威脅。
在賊寇們調整的同時,對麵的玄甲騎也在調整。
領兵的當然是張虎臣,高時來等騎營武官亦在陣中。
“賊兵想利用人數多的優勢,拉散開陣列,兩翼從側擊我騎營。”張虎臣對高時來等人道:“如此的話,打馬對衝的時候,賊騎的陣列就相當的寬鬆疏散了。”
高時來在當年的少年牙將三將中以沉穩和武技聞名,經過騎營鍛煉之後,除了騎術武技的進步外,也是越發的沉穩,已經儼然有大將之風。
此時高時來與張虎臣對視一眼,其看出了這個虎將的用意,便是笑著道:“我軍戰力遠在賊騎之上,沒有必要太持重了。我軍不必擺開三排陣列,橫刀,長矟以一配二,一長矟兩邊兩橫刀,以此擺開兩排,就這麼與敵對衝!”
“善,某也是這般想法。”
騎營的標準戰術是三排衝擊陣列,首排和二排俱是長矟為主,用以堅甲長兵破陣,三排以橫刀手為主,在衝開陣列後,對方騎陣或步陣雜亂,砍殺收割人命長矟不及橫刀,橫刀陣能更快的擴大戰果,殺傷敵人。而三排陣列,取其厚實堅固之意,首排不利就二排,二排不利便三排。
甚至在騎營擴大為騎兵軍之後,要鍛煉多層次的衝擊陣列,遇到厚集的敵騎陣列,甚至是重步兵陣列,鐵騎兵或重騎兵要有正麵硬憾,強打硬衝的戰術準備!
在騎兵不足時,中山王徐子先用騎兵相當謹慎,就是用來一槌定音或是擴大戰果,並不願把騎兵當成攻堅的主力,那樣必會損耗大量的戰馬和寶貴的騎士。
而當騎營擴軍,甚至是好幾個軍,分成若乾兵種,比如重騎兵,鐵騎兵,驃騎兵,弩騎兵等若乾兵種之後,騎營正麵衝鋒,越過戰壕,衝入敵營,正麵撞擊敵人的完整陣列,在將來也是勢必將行,兵力再珍貴,不用來打仗就成了擺設,最少對騎營的武官和將士們來說,早就躍躍欲試了。
“就這麼辦吧。”張虎臣右臂往下用力一揮,對高時來說道:“我領前排,你領後排,前排擺開九哨,二百八十人左右,後排七哨,二百二十人左右,前排長矟多些,後排橫刀多些,和他們打馬對衝,這一戰再打出咱們中山府軍騎營的威風!”
“是,聽指揮的。”高時來其實很想在前排領兵,那種風馳電掣的刺激感,直麵敵人刀矟,與夥伴們衝入敵陣,揮矟震削,蕩開敵矛,在生死之間獲得成功和勝利的感覺叫這個二十不到的小夥子相當沉迷。
張虎臣看到高時來喉嚨湧動了幾下,然後這個後生迅速調整好陣列,和七個哨的騎兵逐漸形成了後排,然後前排的都頭,哨官們吹著尖利的木哨,在哨音之中,訓練有素的騎兵們迅速形成了前排陣列,一時間戰馬嘶鳴,騎士們卻是沉默以應,隻有哨聲,馬的鳴叫聲,還有江邊的疾風吹掠軍旗的劈裡啪啦的炸響聲,再有便是遠方敵騎的狂喊叫罵聲絡繹不絕的傳過來……張虎臣心中隻有對自家部曲的自豪感,以及對賊寇們的不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