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明在建州大掠富戶,雖然其打算治理建州為根基,但安撫的是普通的百姓,豪紳富戶不在安撫之列。
除了少數名聲極好的官紳之外,大半的士紳富戶家產被抄掠,劉茂七在建州府城打了幾百副夾板,每天拷打那些被逮拿到建州的大戶們,嚎叫求饒之聲半夜都不停,很多建州府衙的人每晚都嚇的做惡夢。
好在拷掠雖重,卻隻針對劣紳富戶,對百姓則是施粥舍藥,這樣人心反而逐漸安定下來。
而賊眾也借此斂得百萬貫以上的錢財和數十萬石糧食,整個建州的精華算是都被劉茂七給用酷烈的手段搞到了手。
趙王和麾下諸將當然不會考慮的太過深遠,不過打下流寇,得幾十萬石糧和過百萬貫錢,這個誘惑可是真正夠大了。
戰場繳獲,按魏軍舊例,七成上繳,三成以賞賜名義賜給將士。
現在當然講不得舊日規矩,估計就是全部留下,朝廷也無計可施。
至於建州的精華被分,地方窮困之至,那是下一任知府的事情,和趙王,諸將卻是沒有絲毫的關係了。
趙王看著眼前,沉聲道:“既如此,當以何法進兵?”
眼前陣列,除了一條可以涉水而過淺而窄的閩江之外,東西南北俱是山,隻有建陽縣城依緩坡而立。
四周有大片的山地,丘陵,小塊的平原區。
幾條官道如血管一般自縣城四周而出,幾十個村落和稀疏的林地之後便是依山而建的縣城。
賊眾明顯是以少數兵守城,因為除了四周羽翼被剪除外,曆來守城隻守備城池,那是將自己置之死地了。
守城是要有消息傳遞,有外圍守備,並且考慮到撤退等諸多事情,並不是將兵馬人員往城中一放便可守備了。
賊眾除了留少數人於縣城之中,卻是在城外立下大營,左側大營,背倚大山,約有萬餘人。
右側大營,則屏障了幾條官道,綿延數裡,約有七八萬人,旌旗飄搖,人馬俱眾。
趙王皺眉細看,劉廣泗,何致元等禁軍大將,也是在仔細觀察。
這些禁軍將領,軍事素質還是遠遠超過廂都將領,更是遠超趙王這半瓶子水都不到的親王。
“賊並非一無所長。”何致元皺眉道:“其矟,刀皆具,人人執兵,這和當年流寇在秦鳳,河東,河北時的情形不同。”
“這是建州給他們的好處。”李穀在不遠處苦笑出聲,接了一句。
眾將都是恍然,建州的鐵礦山和鐵場之多,不必多說,大量的工匠,礦工從賊,隻要錢糧充足,給他們一個多月的時間,打造幾萬柄橫刀,長矟,有什麼難的?
除了兵器充足外,萬餘人的賊寇中還有不少持盾,束甲的精兵模樣的賊眾在,肅立旗幟之下,隊伍明顯要比鄰近官道的大營要整肅精銳許多。
“賊以大眾護持官道,不斷糧道,以少數精銳在縣城山腳下立營,以為犄角之勢。”李穀倒是看過幾本兵書,此時分析道:“縣城為胸,兩處營盤如左右手,倒是打的好算盤。”
“先生是懂兵事的。”劉廣泗譏刺道:“不過持矟拚殺,浴血而鬥,剿滅賊寇,還要是俺們披甲上陣廝殺才是。”
自上陣之後,武夫們桀驁之態儘顯,李穀是推出趙王的功臣,此前不免有些倨傲之態,在陣前之時,劉廣泗卻是不給他留麵子,大加譏刺,李穀麵紅過耳,十分羞愧,卻隻得俯首不語。
“請大王下令?”劉廣泗看向趙王,說道:“怎麼破敵,如何拚殺,當以大王軍令為重。”
趙王沉吟再三,終下決心道:“以廂軍擊萬餘賊寇,不必急勝,隻要圍堵就好。以禁軍破敵大營,將縣城徹底圍住,便可獲勝了。”
劉廣泗,何致元,劉傑,李耀武,何得清,還有林知恩等人都頗感讚同,紛紛拱手答應,表示遵守軍令。
李穀內心感覺不安,廂軍飯都要吃不上了,以孱弱之師攻敵精銳,縱然是六七倍於敵,實難獲勝。
而就算禁軍突破賊寇大營,斷絕官道往來,但賊寇坐擁幾十萬石糧,肯定囤積糧草在城中,水流不絕,食水不缺,圍起來有什麼用?官兵反而肯定會是糧餉不繼的一方,圍城方先斷糧而走,這可就真的成了天大的笑話了。
但趙王躊躇滿誌,諸多將領都轟然應諾,李穀一個官職都沒有的幕僚,如何敢在此時出言反對?
況且李穀雖然讀過不少兵書,對真正的戰陣之事卻也是相當的懵懂,隻是隱覺不妥,卻也是想不通透,更不要說組織言詞來反對了。
……
夜暮降臨之後,諸軍的軍營中反而熱鬨起來。
大量的甲兵被放在營前守備,畢竟攻打一方立足不穩之時,守備方突然襲擊,倉促之下都會略有斬獲。
禁軍諸將經驗還算豐富,加上白天目睹賊寇兵容頗盛,所以也沒有太過大意。
至子夜之後,略作休息的諸將已經全部起身披甲,夜間風寒,兼有寒露,每個身披鐵甲的將士身上都落滿白霜,整個營區嘈雜聲不停,都是在咒罵抱怨。
“劉傑,何得清,李耀武他們,真是不知死的鬼。”
劉廣泗的大帳之中,齊聚五個禁軍的軍都指揮,眾人喝著熱茶湯,隨意吃著點心,臉上都是隨意從容的笑容。
劉廣泗自詡年資最高,甚至有希望成為福建路的廂都指揮,當仁不讓的坐著主位,其餘禁軍四將,分列左右。
劉廣泗,何致元,林知恩,這三將原本就是趙王麾下,三人一中兩左,將張縱武,楊奮兩人放在其右。
五人原本就有很多勾心鬥角之處,張縱武與齊王親厚,其部下也多依附於齊王,現在則心向中山王。
楊奮則倒向林鬥耀,林知恩也對林鬥耀關係較近,大勢之下選擇倒向趙王而已。
隻有劉廣泗,何致元二人是趙王栽培多年的鐵杆,不過劉廣泗的捧日軍下誅除和趕走了很多傾向齊王的武官,戰鬥力其實減弱,隻是仗著年資高坐在主位,其餘諸將,多半明捧暗貶,不將他放在眼裡。
劉廣泗自我感覺倒是良好,先說一句,接著便又笑道:“他們一心想撿個便宜,我看他們要嗑掉牙齒。”
“那一萬兵豈是好啃的?”何致元冷笑道:“賊眾老營兵,劉茂七,乃至李開明,多半就在那萬人營壘之中。”
“那且也不必多管。”林知恩道:“其實劉傑,何得清也未必不知道難啃,多半是出工不出力,廂軍疲敝,缺糧少餉,他們也就是搖旗呐喊,壯壯聲勢,諸位將軍也不必太當真。”
眾將俱是凜然,劉廣泗這時也明白過來。
他們禁軍大將暗藏鬼胎,不願去強碰那賊寇精銳,而是選擇去攻打大營,雖然大營人多,明顯是新附之兵,少數有經驗的賊寇當軍官也穩不住軍心,看似難打,其實是容易下口的肥肉。倒是那萬人營壘,當是以大量賊寇和精銳新附礦工組成,是難啃的硬骨頭。
廂軍諸將也不是傻子,慷慨接令,當然也各自有算計考量。
廂軍士氣低落,缺餉少食,接陣之後遲疑不前,趙王憤怒又能如何,難道能儘斬廂軍?隻要做出圍困攻打的表象,足夠敷衍便是了。
劉廣泗這時也省悟過來,未免有些難堪。
雙方都在算計彼此,廂軍諸將的打算是出工不出力,禁軍是打算吃肉棄骨,現在看來,彼此都算是得償所願。
劉廣泗冷冷一笑,說道:“賊寇大營中糧草軍械必多,此戰繳獲,他們可彆想分潤。”
“這也是常理,他們也沒想這麼多。”林知恩笑道:“就是想咱們破大營,合圍山下營盤,得糧餉後,逼李開明帶精銳遠走,咱們複地立功,分繳戰後所得,他們就滿意了。”
“這幫狗!”
劉廣泗罵了一句,也就不複多說。
……
天色微明之時,諸軍已經吃了早飯,哪怕是廂軍,因為大戰在即,諸將也想方設法令將士吃得一飽。
官兵這邊動靜很大,相隔數裡,瞞不住賊寇,對方營中也是號角連聲,半夜之後動靜極大,顯然也是在備戰。
戰場以山腳,縣城,官道大營展開,此時不僅人蹤不見,戰場四周的野狗,飛鳥,都是消失的無影無蹤。
俟太陽升起,逐漸驅走寒露之後,各營中旗幟招展,鼓聲響亮,所有人俱是知道,大戰就要開始了。
此戰廂軍禁軍近九萬人,加上民夫,官兵一方十萬人。
賊從亦有八萬多人的城外大營,近萬人守縣城,萬餘人守山腳一側營盤,也是十萬人之眾。
二十萬人規模的會戰,就在這種心思各異,上下異心,倉促之間便開場了。
至辰時末刻時,禁軍和廂軍整隊完畢,在官道,田野,緩坡之上紛紛列陣。
隊旗,都旗,營旗,軍旗,廂都大旗,分彆飄揚招展。
趙王在一處高坡上立中營觀戰,禁軍和廂軍分彆從左右而出,其實倉促立營,不過是在大營外紮下木柵,放些鹿角拒馬之類,連壕溝都沒有挖掘。若是名臣宿將,定會將所有將領拘捕到中軍帳前,以軍棍痛打一通……敵寇有千餘精騎,騎兵之威豈是等閒?如果不嚴加防患,不僅糧道危險,若敵騎襲營,千餘精騎穿數萬人之陣有什麼難的?廂軍怕是直接一戰而崩,這仗根本就不必打了。
也還好流寇與官兵交戰,常常慘敗,痛感自身素質遠不及官兵,李開明此役也早就定計,並無拿老營騎兵浪擲的打算,若其不然,怕是騎兵一穿,官兵已經敗了。
趙王卻根本看不出來這一點,相反,他在高坡之上,看到長矟的矟尖化為點點寒芒,看到無數甲兵從簡陋的營壘中魚貫而出,列為大陣之後,卻是有一種誌得意滿,驕傲之至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