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好地方(1 / 1)

大魏王侯 淡墨青衫 2819 字 25天前

李穀心中篤定,卻故意笑著道:“我看中山王不是那種心胸狹隘的人。”

“他對信的過的人,親近的人,是很大方。”徐子文也不願違心罵徐子先,貶低自己的對手對他並無好處,而且人人均知道徐子先曾經和徐子文不對,現在反而隱隱拉升了徐子文的身份地位……就象是陳家的那兩個,現在逢人就吹噓和徐子先的過往,有一些有地位有身份的貴人也會叫這兄弟二人過去說話,從他們的言語中分析徐子先的性格過往,對陳演的那兩個沒出息的兒子,反而是無形中抬高了不少身份。

“對他看不慣的,就是那種死硬死硬的表情,桀驁不馴,傲氣十足的樣子,眼裡的眼神也一直不對,就象一隻孤狼,獨狼……”徐子文想著幾年前徐子先的形象,那會的徐子先就是宗室裡的落拓少年,明明是破敗宗室,卻始終擺出那種孤傲的模樣,似乎不將其餘人等看在眼裡。除了徐行偉,魏翼兩人與徐子先交情深厚,其餘的宗室勳貴和官紳人家的公子哥們,在趙王府的雅集中,見到徐子先便是瞧不慣,陳敬中,陳敬輔喜歡捉弄,刁難徐子先,主要也是因為徐子先眼中的那種桀驁不馴的色彩。

徐子文當時表麵大方,似乎不和這個宗室小兄弟計較,其實內心也很不喜歡此子,雅集中的刁難他心知肚明,卻是從來都沒有阻止過,誰知道到了今天,居然眾人都被徐子先遠遠甩開,已經不是一個層麵上的人了?

“他對不喜歡的人,曾經是對頭的人,一定會下狠手。”徐子文恨恨的道:“這小子我知道,看著和氣,其實內心孤傲,而且記仇,我父子兩代都和南安侯府過不去,連當初老南安侯都是一樣,三代之仇,他要得勢,怎麼可能會放過我們?”

這也是趙王的憂慮之一,若不然李穀獻計的時候,趙王當場便翻臉將他趕出去了。

當年老南安侯和老趙王都在宮中為皇子的時候,老南安侯雖然不是很長進,也並非傳言那樣荒唐可笑,但似是被老趙王暗中設計,涉及到後宮嬪妃之事,惹得文宗皇帝大怒,這才將這個皇子隻封了侯,給的財物也極其菲薄,官戶也是極少,南安侯府三代落魄,和當年宮中之事不無關連。

雖然宮中之事十分隱晦,無人敢說太細,但涉及到三代恩怨,怕是徐子先連傳言也會當真。不管當初的南安世子,後來的南安侯,中山王,徐子先一路行來,很明顯就是恩怨分明,並且心中始終有尺度。

該殺則殺,絕不寬恕,對百姓寬仁大度,對自己麾下的將士,官吏,百姓,俱是安排的麵麵俱到。

現在很多百姓都願移居東藩,這就是最直接顯著的證明。

但中山王明顯也是恩怨分明的漢子,涉及到祖先恩怨,就算想大度也是大度不起來。徐子先也是頗具孝行的人,當初有很多選擇,他還是直接選去岐州上任,一心要剿滅岐山盜。除了現實利益的考量,最大的原因便是要替父親徐應賓複仇。

在陳於泰的首級掛在福州城門的時候,人們翹起手指稱讚南安侯英雄了得的時候,眾人心裡也是不免嘀咕,陳於泰隻是抵抗老南安侯的剿殺,十來年過去了,徐子先居然還是放不下,生生砍了這廝的首級才罷休。要是真得罪了老南安侯,怕是這一生一世不要想安生了。

“公子說的極是。”李穀擊掌讚歎,說道:“既然公子心裡明白,也該知道在下所獻過的計策?”

當日獻策之時,徐子文也是在場,當下便道:“父王現在的意思是等北伐消息,等天子授節開府,執掌福建路軍政大權。老實說,我並不樂觀。”

“在下亦不樂觀。”李穀沉聲道:“殿下瞻前顧後,顧慮頗多,在下亦是懂得其中的道理。但現在的這局麵,委實不能再等下去。福建路不亂,天子便沒有借口,隻有福建路乃至東南大亂,給趙王建節開府,統馭東南兵權,兼顧吏治,錢糧財賦,我們才有機會把中山王堵在東藩,不叫他出來生事。”

“朝廷會不會授中山王開府?”

李穀微微一笑,說道:“若再過幾個月,也是難說的很。但如果現在抓緊行事,朝廷是授給天子生父,掌握禁軍廂軍多年的老成宗室親王開府,還是給一個銳意進取,根基隻在東藩的青年親王?就算是兩府,也不能打包票說中山王比趙王殿下更加合適。而且,一旦事起,趙王殿下可以統馭大軍,先打幾個漂亮仗出來再說,到時候兩府便沒有話可說了。”

徐子文征征的看著李穀,沉聲道:“李先生,你這是在玩火,你自己知道嗎?”

李穀一楞,低了會頭,接著抬頭對徐子文苦笑道:“確實是在玩火,必定會有不測的意外,但現在這局麵,不說為了自己,便是為了趙王府的大局,枯坐等候就是等死。徐子先挾中山王大勝之威,至大都督府上任,一個月就能把趙王殿下徹底架空。隻要他接掌沒有差錯,就算有民變大亂,甚至十幾萬的海盜來襲,朝廷也隻信他,建節開府,也輪不到趙王殿下了。這個時候不奮起一搏,等著成為枯骨嗎?”

這話其實就是在指摘趙王了,但徐子文毫無反感,紅著眼道:“父王就是在等死!”

“公子說的極是。”李穀低聲道:“殿下猶豫,我們不可遲疑了。現在我已經尋著了人手,是曾經的秦鳳十三流流寇的其中一股,轉到撫州,衢州和潭州,還有建州一帶潛伏,隻要我們和他們勾連上,派出人手幫他們在建州一帶落腳,運送物資,錢財給他們,瞬息之間,這夥賊人就能使建州一帶天翻地覆,到時候事出緊急,朝廷在發力北征,徐子先威望尚不足,這是其次,要緊的是在福建路尚未有確實的根基,朝廷為了穩住大局,用趙王乃是最佳選擇,天子會力推,兩府權衡之後也不會反對。要是再拖延下去,兩府推出徐子先來,天子也沒有話可說!”

“先生的見解對。”徐子文啞著嗓子道:“但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又要我做什麼?”

這倒不愧是一個心思靈動,舉一反三的聰明人,省事的多。

李穀是大忙人,徐子文知道其不可能跑過來和自己說一堆沒用的廢話,分析至此,也知道非力推變亂不可,這是趙王府亂中取勝的唯一機會。

趙王的猶豫,在李穀和徐子文看來就是活脫脫的袁紹,出生富貴,坐擁豐厚的資源,卻缺乏必要的狠勁和拚勁,不果決,無決斷,這樣是成不了大事的。

見小利忘命,乾大事惜身,前車之鑒,不可不引以為戒。

“我知道公子掌握著府中的一些力量,有一些老牙將,還有普通的府兵和官吏,有了他們,再加上在下掌握的一些力量,可以把錢財物資運走,並且派他們和流寇合作,最好是能控製流寇,所以派的人手要精明強乾,人數也要多。”

“便是如此辦吧。”徐子文聲音有些嘶啞,但從頭到尾,他沒有半點猶豫,他對李穀道:“我想叫徐子先知道,本人亦有決斷,亦能決斷大事,亦能成功。一旦功臣,他就老老實實的留在東藩,種他的棉花去,福建路,他不要想染指分毫!”

李穀暗自嗟歎,這便是執念,若非有這種執念,叫徐子文這種未經曆過大事的貴公子,瞞著趙王,擅作決斷,一旦事敗,可沒有眼前這種生活可過了,趙王都可能焦頭爛額,自身難保。必要時,將徐子文推出來抵擋福建路官員的怒火,置之國法,最輕的處罰都是削去宗籍之後流放,朝廷稍微手狠一些,賜徐子文自儘也不是沒有可能。

就是因為對徐子先的一點執念,徐子文便是敢冒此大險,李穀估計並不太可能,估計還有對陳文珺的執念在內,若是事成,沒準婚事尚有反複,陳文珺出嫁在即,徐子文也是做最後一搏了。

“公子有如此決斷,宜早不宜遲。”李穀起身拱手道:“我安排了一個賊寇在外,現在在下就去和他談,公子則早早準備好人手,等那邊的消息回複過來,咱們就立刻著手進行大事。”

徐子文沒有出聲,他已經是麵色鐵青,此事隻要決斷就沒有後悔的可能,他心中未嘗沒有一些害怕,但此時此刻,向徐子先報複的快感,還有阻止婚事進行的一點希望已經扼殺了他內心最後的一點理智,聽到李穀的話,徐子文沒有出聲,隻是兩眼通紅,向著李穀重重點了點頭。

……

黎明時分,一座高爐吐出一點餘火,接著黑色的煙柱騰空而起,布滿了附近的山頭,很快也被清晨的微風給吹散了。

這是八月份的早晨,山雖然不高,但李開明等人在山頂藏匿了很久,補給都快吃完了,各人衣著單薄,處於半饑餓的狀態,哪怕是輕柔的微風,也是叫一些人打起寒戰來。

“這個爐子也歇了。”儘管在困境之中,三十一歲的李開明還是和往常一樣,高大的身形挺拔如鬆,兩眼的眼神依舊銳利,他和部下一樣冷,身上的藍袍是夏布袍,相當單薄,在天氣轉涼之後身上也是感覺寒冷,但李開明在部下麵前,仍然沒有表現出絲毫異常,甚至他說話的語氣也是和平常一樣,沉毅,堅定,果決,帶著一點溫和。

在李開明身邊,是另一個高大的漢子,比李開明稍矮一頭,但顯得更加壯實,此人叫劉茂七,延州人,從小被帶到河東路的蔚州挖礦,從十來歲挖到二十來歲,除了挖礦外,此人也是弓箭社中的一把好手,由於體力過人,兩臂練箭練的異常粗大,一看便知道是罕見的神射手。

劉茂七和李開明一樣,都是不安於窮困一生的人,在蔚州時,他就曾潛藏山中,做過嘯聚為匪,打家劫舍的勾當也未少做,曾經被官兵追捕,在半山向幾百步外拋射,居然十中六七,射的追殺的廂軍們抬不起頭,更令人驚奇的便是此人的胳臂似乎是鐵鑄的,逃亡途中,連續幾個時辰差不多射出千多箭矢,等於幾十個神射手一起掩射,生生以一人之力,把過千追趕的廂軍射到不敢繼續追殺,天黑之時,劉茂七長笑數聲,帶著他的弓箭與部下逃入深山。

這是一段傳奇的經曆,也使得劉茂七在起事之初就成為西北諸路矚目的焦點人物,其投附李開明時,李開明隻是流寇中的一個中層頭目,人馬不過幾千,但劉茂七認定李開明是亂世救時之主,兩人老家又相隔不到十裡,敘舊之後又有鄉黨情誼,更容易抱團。

後來在西北諸路流寇往河東,再轉向河南的進軍途中,李開明所部最多時超過十萬人,攻克了好幾個縣城,獲得了大量的軍需物資,最要緊的還是獲得了一些秀才的投效,閒暇時,彆的流寇頭目搶戲班子,搶美貌婦人,身著衣錦,李開明確是始終一襲半新不舊的長袍,得閒時叫秀才過來講史書,聽曆史得失故事,這樣的作派在流寇中很快流傳開來,多半的人笑李開明癡傻,出來闖蕩,圖的不是醇酒美人,難道還要得天下不成?

李開明卻是意誌堅定,不為他人所說而動搖,幾年之間一直堅持如此,後來待諸部流寇被禁軍剿殺,多半的首領人物被殺,少半逃竄深山草澤,部曲星散時,李開明部雖然也是失敗,但核心力量,也就是現在潛藏在建州,衢州一帶山中的人馬,仍然有一千六百多人,這是跟隨多年,且經曆過多場血戰廝殺,數年間轉戰萬裡,不管是體能,精神,還是意誌都經曆過常人難以想象的考驗和磨難,無數苦難象是巨大的磨盤,那些體能和意誌不過關的人,早就被磨盤碾成粉末,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之中了。

李開明身邊隻跟著幾十人,就算回到建州的山上,身邊的人馬也不過百餘人,全部是徒步,沒有一匹戰馬,但更多的人馬藏身在撫州,衢州,建昌軍,虔州石城的深山密林之中,除了步卒之外,尚有百來匹戰馬的騎兵隊伍,那是北方的騎兵,曾經在平原上縱橫馳騁,騎士俱是身經百戰,這是流寇的老營兵,非南兵所能抵禦。

這些部曲,是在河南兵敗時從襄,鄧一帶進入荊湖北路,再一路南下,進入荊南,數萬人的殘兵,進入荊南被一路追殺封堵,所部不過數千,到荊南之後,李開明感覺豎起大旗目標太大,於是在荊南就地解散,諸將分統各部突圍,到浙江,福建,江西三路交界時,他的部下仍剩下近兩千人,轉戰幾千裡後,老營精銳大半留存,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奇跡,而若非李開明沉毅堅定,儉樸克已,馭下森嚴而不失仁厚,以個人魅力號召部曲,這個奇跡便不會發生在他身上,其餘的諸部流寇多半在河南或荊北潛伏,那些擁眾十萬的巨寇頭目,現在身邊能有幾百人便算是相當不錯的結果了。

聽到李開明的話,劉茂七向山彎下仔細看了一陣,建州的山綿延不絕,幾條大的山脈在這裡彙聚,順著山巒攀爬就可以抵達撫州,虔州或是衢州,那邊的山更多,而且相當險峻,除了少數山民之外,幾乎沒有多少人能在山中生存下來。

正是在群山環抱之處,福建路北上的道路建築了多道重關,浙西亦是如此,福建路的仙霞關,浙西的獨石關,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隘。

建州至邵武軍,建昌軍,再到汀州,都是山地環抱,平原極少,福建路多山少田,主要便是集中在這些軍州。

而福州和泉州,還有漳州一帶,雖然有山,但也有大片的江河衝擊平原,也是福建路人口最為密集,也最為富裕的地方。

“福建路這裡的鐵質極佳。”劉茂七歎息道:“以木炭煉鐵,雜質極少,比咱們北方的煤炭煉要強的多。”

“聽這裡的人說,他們的山也砍的稀疏了。”李開眼目光沉毅,接著道:“最近遇著幾夥礦工,都說他們也想用煤來煉鐵。”

劉茂七笑道:“可不能叫他們給咱們玩這一手,咱們要起事,一定得用好閩鐵鑄的好長矟,好橫刀。”

“這是自然。”

一群礦工從礦場和高爐附近走出,彼此都是沉默著,亂哄哄的人群在半山腰開辟出來的鐵場走出去,儘管離的很遠,李開明仿佛都能看到這些人臉上的不滿和憤怒。

原本繁盛的鐵場礦山,完全是因為人為的因素而被搞成今天這樣,礦工們每個月能賺四五貫錢,能吃苦的,肯下深井挖石的,甚至一個月能賺六七貫。

他們多半是建州本地人,也有附近的江南西路或是兩浙路的人,也有荊南人,甚至廣西人,十幾二十萬人的礦工,附帶著他們的家屬親人,這是百萬人的群體,在短短年餘時間,這整個群體終於完全失去了收入來源,不少礦工離開,更多的人陷在建州無法脫身。

除了礦工,還有被壓榨的喘不過氣來的農民,普通的百姓,各行各業均是一片慘淡,很多人從可以溫飽,到現在溫飽都很困難了。

“也還是南方這裡溫潤,地方也有餘錢。”劉茂七看著沮喪離開的礦工,說道:“換成咱們延州,這麼多人一下子沒了工,怕是幾天就要揭不開鍋,早就他娘的造反了。”

“南人文弱。”李開明平素不喜歡輕易下論斷,此時還是忍不住道:“真的不如咱們代北人,關中人,河東人,還有河北人彪悍,輕生死,重然諾。”

“礦工還好,都是好漢子。”劉茂七道:“好歹是在地底鑽上鑽下,在濺著火星的高爐下做事,我去過幾回,老實說嚇人的很。”

“所以這裡是好地方。”李開明思索著道:“原本還打算再往南去,我看建州,衢州,邵武,建昌,興化,汀州,直抵虔州,吉州,南安軍,撫州,臨江軍,興國軍,都是差不多的情形,得洪都,下潭州,再北上得荊州,鄂州,王業之基可成。”

劉茂七聽的兩眼熠熠生輝,緊握雙拳,簡直興奮的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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