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謙嚷了幾句後回到徐子先身邊休息,一屁股坐下,然後用毛巾擦汗。短短時間,這個曾經不得誌的文人變的精乾黑瘦,兩眼中滿是精光,說話果決有力,連傅妻對自己丈夫也是極為滿意。
唯一不滿的是傅謙曾考慮想納妾,畢竟現在住的是三進的宅邸,四十多間屋子,除了妻子和幾個兒女外,還有雇傭的五六個家仆仆婦,人少了房間顯的空曠,可想而知傅謙將來會積攢更多的錢財家業,錢多的話也希望能多些兒孫繼承。
此事被徐子先給打消了,籌備中的明法學堂有很多兄弟爭產鬨到家破人亡的案例,多半是妻生子和妾生子的矛盾產生,厚厚一疊卷宗給傅謙看過之後,他果然不再提起納妾的事了。
“還得再忙五天不到。”傅謙對徐子先道:“現在有三萬多人在田裡忙活,每天每人種植五畝左右,由早及晚,一共不到十天時間,我們種植的麵積是一百二十七萬三千六百二十畝,嗯,差不多是這個數字。”
傅謙半躺下來,喃喃道:“君侯,如果這事不是我自己做下來的,旁人給我說東藩種了一百二十多萬畝豆子,就在這短短時間,我怕是以為他是個瘋子。”
“移民是從年後開始的。”徐子先也是半躺著,笑著道:“算來也有半年了,這不算什麼。”
真的不算什麼。
這個曆史時空的時間節點相對比較含糊,但還是能判斷出來這是文藝複興百年之後左右的光景,歐洲開始複興,和天方人爭奪東歐到中東的地盤。
在海上歐洲人開始殖民,到處都是他們和天方人爭奪殖民地和財富的戰場。
各國都開始大發展,商業發展相當蓬勃,原本的小規模的領主製度開始崩潰,大規模的各種行會占據主導力量,再過百年,王室和貴族們都靠邊站了,資本的力量開始主導一切。
在資本初興時,也大約就是這個時間點,英國有了羊吃人運動,並且有了大量的雇工式的莊園。
莊園主們將自耕農家庭組織開除出自己的莊園,開始大量使用雇工。
他們發覺原本要二十個家庭耕作的土地,雇傭五個健壯的壯勞力,使用充足的畜力和優良的工具,獲得的生產效率反而比更多的家庭組織要更高效,產出更高。
大量的農民失去土地,被迫到城市裡尋找工作,正好資本在興起,大量的紡織工廠吸納了壯勞力,海外殖民吸納了更多破產的農民家庭,大量的英國貧民和愛爾蘭貧民踏上了去殖民地的船隻,全球殖民開始了。
在東藩,徐子先沒有把所有官戶變成雇工的打算,但在其後的甘蔗田,茶園,還有豆田,勢必會使用大量的雇工,雇工和官戶形成良性的竟爭關係,這樣對徐子先這個大莊園主是最為有力的情形。
小家庭模式的官戶是穩定的基石,也是以後官吏的最大來源,更是最好的征兵對象。
他們會以保護所得的一切為目標,穩定,堅毅,敢戰。
這也是盛唐時的府兵,唐中後期的節度使也有相當的戰力,使用的是職業軍人。但唐初到中期的疆域,無數場赫赫有名的勝仗都是府兵們在大將軍的率領下打出來的。
唐的府兵來源於自耕農,來源於建國初期的授田,每家每戶由國家授給足夠小康生活的田地,然後他們替國家服役,自備戰馬,橫刀,騎槍,弓箭,然後替國效力,出身入死。他們就算戰死,有子弟繼承家業,生活不會困頓,所以府兵們勇於衝殺,保衛他們所擁有的一切。
在府兵衝殺的時候,他們身後是自己的田畝,家人,充足溫飽的生活。
當土地兼並開始的時候,貧富不均,上欺淩下,府兵製度便由此崩壞,唐朝隻能改府兵為募兵,授節度使長期鎮邊,這就是禍亂之源。
東藩現在的一切都做的很對,鼓勵工商,對外貿易,最大宗的產出是糧食,最多的群體是自耕農,所有的土地在法律上屬南安侯府,但人們獲得了充足的土地,溫飽至小康的生活,男子們勢必要為這些甘願拋灑熱血,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府兵製。
更加高端,更多人可以獲得更多的利益,比如成立貿易公司,每個投入付出多的人獲得的紅利就越高。
土地,自耕農,商行,船隊,貿易,軍隊,這是一個更高端的府兵製,會產出一定數量的職業軍人,但充滿著府兵的責任感。
小小的島嶼,迸發出更強的力量,這並不是奇跡和癡人說夢,而是基於時代的進步。
如果是在千年前的漢唐之際,管製更嚴,人力更少,船隻更少,貿易的幅度小,除了可以做最原始的屯田之外沒有彆的出路。
而荒島之上的屯田不會有什麼結果,隻能在大陸上發展,如曹操和李家那樣,曹操是宦官勢力和士大夫勢力的結合,他的根基不如袁氏,所以他戰勝袁氏集團就相當困難,而可以橫掃張魯劉表這些弱勢的勢力。
到了唐得天下,無非就是源自北魏六鎮產生的關隴武裝集團的支持,李家屯田養兵,李世民可以橫掃群雄,唐軍的後勤能力是最重要的原因,沒有彆的。
如果是那個時代,徐子先現在的身份地位想獲得士大夫們的財力和人力支持,幾乎是沒有任何可能。
群雄逐鹿的時候,慢一步可能就再無機會。
如朱元璋那樣順勢而起,剪除群雄,逆天北伐的存在,整個中國曆史上也就隻有他一個人而已。
“平均畝產能到多少?”徐子先坐直身體,傅謙能不顧形象,他卻隻能稍稍放鬆一下,那麼多人時時刻刻在看著他。
上位者有上位者的榮耀,權力,金錢,但也有無形的束縛。
據說所有的天子坐椅都是四邊不靠,官家富有四海,但就是沒有一把可以舒舒服服坐著的椅子。
“不好說。”傅謙道:“東藩的氣候很適合,豆子也是喜歡暖和的天氣,溫潤些更好。隻要注意防蟲害,防田鼠,時時鋤草,我想每畝一石以上是可以保證,多了不敢說。”
“這還是咱們已經深耕幾次,水利做的極佳,還上了河泥堆肥。”傅謙笑道:“很多新田種豆子,能收幾鬥就不錯了。”
“我覺得能到兩石。”徐子先道:“咱們可能收幾百萬石,過億斤的豆子。”
“現在豆子賣三百錢一石,”傅謙道:“穀子賣五百到五百五十錢一石,油就貴的多了,還是榨油賺。”
“現在糧價還沒有到高峰。”徐子先道:“榨油是肯定要的,還可以給各官莊的作坊做一些豆腐分給官戶,軍隊,工廠,船廠,船隊,都可以給相當多的豆子,咱們中國的船隻向來會在船上做豆腐發豆芽來補充維生素,這個天方人不懂,泰西人也不懂,所以他們經常會得敗血症。”
“我明白了。”傅謙道:“豆子保存要脫水,防潮,這事在東藩不好做,但我們能做好,現在就籌建吧,準備建大型的倉庫。”
“要比你想的還要大。”徐子先道:“底下還有稻米,棉花,生絲,茶葉,糖,要分門彆類,建在軍營內裡地方,最好找個四麵環丘的所在,可以建丘陵上,易通風,防守,防火。”
“好的,”傅謙坐直身體,答應一聲,接著笑道:“君侯還真是事無巨細,皆能考慮周全,相比之下我就差遠了。”
“當你能綜覽全都的時候,都勢要推著你多想多考慮。”徐子先臉上也有些疲憊,他道:“如果想的不周全,那麼最終的結果會叫自己難以接受,還是不要為難自己,凡事多想想,多想幾步比較好些。”
“牢之不知道怎樣了。”傅謙盤腿坐好,感慨道:“咱們這裡算是欣欣向榮,如果船隊在呂宋和倭國都先一步建立貿易關係,咱們的布,茶,絲,糖,都能順利的出售,侯府在東藩就真的發展起來了。”
“此事不必急。”徐子先倒是很悠然,說道:“第一,牢之是個很能乾的人,雖然年紀比我還小幾歲,但已經曆練很久,非一般的人可比了。其二,咱們的貨質優價廉,打開銷路,甚至供不應求是理所當然之事。”
傅謙點了點頭,勉力起身,又是向遠方的田畝中走去。
……
“呃……”陳道堅吐了幾口酸水出來,甩了甩腦袋,終於是清醒了過來。
福一號經過數日的航行,終於抵達了長崎港的碼頭。
這一片海域還是和澎湖一樣,蔚藍的海水,簡陋的碼頭,所不同的就是有各式各樣的人群,大片的海船停泊在港口各處,船帆有升有降,船隻有入有出,顯示出與澎湖截然不同的繁忙景像。
幾天的船上時間還未使得陳道堅精神和體力崩潰,隻是略感不適而已。
年不滿二十的後生精神體力都處於人生的巔峰期,陳道堅吐了幾口酸水,又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壺清水,整個人都是緩了過來。
福一號的船長鄭紹來,副長林清臣,貿易副使林貴,正使當然是陳道堅,不過眾人知道,陳道堅這一次主要是親身參與,其後會向南安侯彙報,彙總經驗,他不可能長期擔任正使。
船上的甲板長黃來貴在下令放下船帆,船隻在倭國這裡會停泊較久的時間,畢竟這一次要建立長期合作的貿易關係,尋找靠的住的貿易夥伴,以在此前的經驗來說,倭國這裡的大商人很多,但最好是找當地的大名來打交道,這樣可以在商業上合作,在當地的很多權益也能夠得到保障。
鄭紹來指一指停泊在遠處一處港口裡的船隻,俱是大船和戰艦,他小聲道:“陳正使,那裡就是康天祈的船隊。”
“他們和倭人是一體嗎?”
“也不算。”鄭紹來道:“康天祈隻是在這裡放著一支艦隊,其人在琉球居住,部下也多在琉球,平時他向西洋各國來的商船收稅,也派部下北上南下打劫商船,但並不是太過份。這一片海域總體來說還是較為安全,因為隻有商船不絕,康天祈的利潤才不會中斷。相比蒲行風,顏齊,李旦三人,康天祈和王直向來都是比較安份的大海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