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邊,便是東藩船廠,就是以建八槳無桅和四槳小哨船為主,也是為建造大船栽培合格的工人,磨練造船的技術。
左手邊,則是增築擴建的碼頭區域。
十餘艘大船停泊在港口內,一些小船在大船船側來來回回的運送人員和補給。
徐子先張目看了一下,見是最外圍的停泊的是福一號,他點了點頭,知道是福一號即將赴倭國貿易,生絲,茶葉,瓷器,鐵器,棉布,加上澎湖那邊的一些土物,湊起一船貨物,可是並不容易。
福一號好歹是能運二百多噸貨物的大船,好幾萬斤貨,可不是容易湊出來的。
說到底還是因為南安侯府現在還不能掌握一手貨源,福一號這一次去貿易,價格還得比普通的商船要略微低一些。
因為要急著出貨,鋪出商道,確定代理商。
徐子先看到一個高大健壯的水手長,在其號令下近二十個水手奮力升起船帆。
他也看到貨艙裝運並未滿載,船身還明顯在最高吃水線之上。
這些事,常年在海邊和船上,徐子先已經相當清楚了。
徐子先對身邊的陳佐才道:“現在福一號是駛向澎湖?”
“是的,君侯。”陳佐才笑道:“澎湖那邊有一些皮貨,鹿皮少,羊皮多,倭人喜皮貨,到那邊獲利不小,羊皮鹿皮俱是咱們自己一手收的貨源,利潤比那些瓷器茶葉要大的多。”
“茶山的事,要提醒傅謙。”
“是的,君侯。”
東藩的氣候是十分適合種茶,後世東藩的烏龍茶產量和銷量都極大,成為後世東藩的當家產品之一。
既然有得天獨厚的優越條件,不利用起來就太傻了。
這一次的大開荒之中,除了農田水利道路,還會在外圍的丘陵地界開辟出最少十萬畝以上的大規模的茶山。
和江南,浙江,江南西道大規模的茶山肯定還是沒有辦法比規模,但如果有大規模的茶山出現,東藩也會是茶葉貿易中的重要一環,最少很多求、購上品茶葉的外來商船會選擇停靠東藩,除了棉布是當家產品之外,茶葉也將是未來南安侯府主持的貿易之中的重要一環。
貿易就是周轉,而一手貨源和二手,乃至三手貨源的利潤不同。
產地加上貿易,則會擁有定價權和相當重要的權力,這也是徐子先坐擁澎湖還一定要開辟東藩商貿的最要緊的原因所在。
至碼頭區後,護衛們四散開來戒備著。
現在這些護衛被稱為侯府直衛,他們都穿著鑲嵌鐵葉在外的鐵甲,頭戴兜鍪,手持長矟或橫刀,腰係雙插和上好了弦的長弓。他們形象威武而莊嚴,對任何試圖無原無故靠近徐子先的人,都是以警惕的眼光看過去,然後上前阻止。
三十多名護衛在碼頭區散開來,四周的水手工人們都看的出來是君侯來了,眼神中不乏親近和好奇。
護衛們也不會直接驅趕這些人,隻是拉開了一條戒備線,有一些護衛手抽出弓箭,將箭矢虛搭在弦上,以防有人突然暴起發難。
徐子先穿著的是尋常淺藍色袍服,束一條牛皮革帶,仍然是箭衣短袍著靴的軍人打扮,乾練樸實,如果不認得的人見他,最多是當成尋常將門世家的舍人,哪曾想到,這位就是赫赫大名,已經完全實質性掌握了東藩的宗室要角?
看到護衛們的表現,徐子先也隻能搖頭一笑,司從曹開會定下來的儀衛規章,便是徐子先自己也違反不得。
其實徐子先憑自己身上雙插和強弓重箭,就算來上幾十人的刺客,恐怕也未必能占得了他多少便宜。
他的身形長而健碩,舉手投足蘊含勁力,左右回顧時,眼光銳利警醒,並不是有意為之,已經是深入骨子裡的習慣,這是千錘百煉得來的本能,已經融入了徐子先的體內。
簡單來說,徐子先已經入得武道之門,也可稱為百人敵了。
就算如此,護衛仍然森嚴,這是體製攸關,徐子先也不願在此事上與部下們頂牛。
東藩草創,土著威脅猶在,人心尚未完全歸附,小心謹慎並不為錯。
很快,從海上不遠處漂蕩而來的一艘大船,在小船的牽引下靠近棧橋,準備下帆停泊了。
這是靈二號,長二十三米,寬五點三米,噸位是百噸左右,在徐子先眼裡是小船,在福建路也算是勉強可以出海貿易的小型商船了。
很多小規模的船主,就是湊起幾萬貫的貨物,用這種小船就闖海貿易去了。
不光是去倭國,連南洋都有人敢闖。
闖海闖海,就是拿命去拚搏,不敢拚,就沒有豐厚的回報。
這艘船也是較為破舊的老船,經過兩次大修之後可以正常使用,但南安侯府肯定不會用這種小船去遠航貿易,是對水師和武卒們的性命不負責任。
船身停靠完畢,一隊水手先落好錨,然後搭好跳板,兩邊站滿了人,一襲青袍被海風吹的飄蕩而起的中年男子先踏上跳板,自上而下。
然後是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的張明亮一家人,也是自船上下來。
再下來是百來戶的新移民,他們也是扶老攜幼,自船身而下。
可能是隨大儒前來的原因,這些移民沒有新至者大呼小叫的興奮,連兒童也少了嬉鬨,下船之後,規規矩矩的跟著吳時中等人經過棧橋,踏上碼頭。
碼頭區已經重修過,用石條和磚塊包砌過,兩旁還是白色的沙灘,身後是碧落的海水,海天一色,岸上則是海岸,淺坡,灌木,上岸之後是一條橫亙東西的大道。
徐子先等人,便是在道左等候著。
“見過吳先生。”兩撥人很快湊到一起,原本相隔就不遠……徐子先搶上前幾步,拱手笑道:“可算是將吳先生盼來了。”
“明達這陣子辛苦了。”吳時中不是喜歡寒暄的人,但還是忍不住道:“似乎黑瘦了,清減了不少。”
“沒辦法,諸事草創。”徐子先道:“比如學部的大學堂計劃,已經提出來很久,但無人主持,現在還隻能等著。”
“不會隻等我一人罷?”吳時中皺眉道:“我在南安聽人說,這邊學校的規模極大,那樣的話,要開辦還早的很。”
“吳先生是主持大局的人,大學堂是指已經有功名在身,對格物致知的學問仍然有追求的成年士子才夠資格加入,所以一直空著。我令人建在南安溪邊,栽種了大約百畝左右的竹林,建築規模在百間左右,所以空地大,竹林多,明堂,閣子,亭子,一應俱全,規模比在南安要大的多。一切使費,包括衣食住行,均是在我南安侯府的供應之內。”
吳時中這才看了徐子先一眼,點頭道:“這麼說來,明達你真是有心了。”
徐子先身邊的護衛都忍不住看向吳時中,瀟灑自若,家小跟在身後也都各有氣質,這是位海內名儒,不僅在福建路出名,整個大魏沒聽說過吳時中的人也是不多。
其不僅有學識,也有風骨,在京師傲視權貴的事已經被編成若乾個小段子,在天下廣為流傳。
當今權相韓鐘,對這樣的大儒也是無可奈何,最多是放歸福建,不可能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了。
整個南安侯府的體係內,吳時中也是較為超然,此前被任賓客時徐子先就費了不小的力氣,到了京師後,果然也是挫敗了針對南安侯府的陰謀,顯示出這位大儒不僅在學識上窮究至理,在為人和做官上也並非是那種腐儒書呆子。
隻是吳時中還是醉心學問,他的學識已經到了一個較為要緊的關頭,隨時都可能突破。
這樣的人原本是不會到東藩來了,福建路內部的風起雲湧不會影響到南安侯府一側明堂裡讀書教學的大儒,哪怕是趙王對南安鎮用兵,亂兵到了明堂外也得小心翼翼不敢失禮冒犯。
真的惹出什麼亂子,趙王在大魏的名聲就臭了,天子都護不住自己的親爹。
正因如此,侯府遷到東藩的時候,吳時中其實並無意來此。
他在南安侯府已經安頓下來,也回報過徐子先,彼此兩不相欠。
如果要講交情,留在侯府掛個名也算對得起這位南安侯了。
可是東藩的發展真的出乎吳時中所料之外。
大小學堂計劃,幾乎令每個純正的儒者都不可能放棄,並且怦然心動。
“整個計劃,我想我們還是回彆院再細細談。”徐子先向吳時中說了一句,接著問侯吳時中的家人,捏了捏幾個小屁孩的臉蛋。
吳家幾個小子丫頭,在彆院裡亂跑玩耍,徐子先也是相當熟悉了。
“見過君侯。”
吳家大姐兒帶著三個弟妹,一起向徐子先施禮問好,已經是有模有樣了。
“哈哈,好,很好。”徐子先也象樣的還禮,他知道吳時中的家教,所以沒有準備新奇的玩意或是金幣銀角子一類的禮物,當下頗有些尷尬,好在幾個調皮小孩突然發覺沙灘上有小蟹蹤跡,歡呼幾聲,都跑去追蟹去了。
徐子先含笑又看向張明亮,拱手道:“張東主怕是要在我這裡久住一段時間了,真是歡迎之至。”
張明亮臉色有些蒼白,他並未坐的慣海船,一路上嘔吐多次,上岸之後還有些天暈地眩的感覺。
反而是其身後的婦人和兒女們適應能力要強的多,隻是臉上略有些難看而已。
張明亮長揖及地,起身後臉上隱有淚痕,他對徐子先道:“真是飛來橫禍,建州王知州做事太橫蠻無禮,小人能得免禍,還沒有禍及宗族,也真是虧得君侯伸手援救,從今往後,我家老小都要感激君侯的大恩大德……”
徐子先皺眉道:“我們是同在一個商會,我雖然是國侯,也是張東主你的合作夥伴,王越是地方主官,要出手對付他也不是容易的事,暫時咱們隻能是這樣,我已經叫人安排宅邸給你們居住下來。”
張明亮道:“王知州隻是想搶下鐵器買賣,將整個建州鐵業囊括在其之下,這可是一年過百萬貫的利潤,小人有些憂慮,汀州的商家也是有一樣的想法,若是真的叫王知州得手,將來怕是鐵器行當要受禍不淺。”
徐子先也是皺眉,閩鐵行銷天下,主要是因為質量好,價格倒是不一定低的過江陵與直錄那邊的鐵廠,河東路也有大規模的鐵場和礦藏,但規模都沒有福建路大,若真如張明亮所說,亂子怕是不小。
他心中又隱隱有所感覺,這一次的事,對南安侯府和東藩,未嘗不是一個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