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田已經開到十五萬畝左右,主要還是因為大牲口的數量足夠。
牛已經買到極致了,整個福建路的水車也不會超過一萬頭,這年頭牛的數量稀少,珍貴,從官府禁殺健牛,不準吃牛肉的規定便是看的出來。
豬羊雞鴨,隨意食用,馬也可以,隻是馬貴無人食用,騾子,毛驢,卻是有人養著專門殺肉吃的。
隻有牛,不管是什麼目的,殺了吃肉就是不行。
隻有當牛老死或病死,才能剝皮殺肉,給想吃牛肉的人打打牙祭,這肉當然相當昂貴。
水滸傳裡,到處是吃牛肉的記錄,這是有意為之,江湖豪傑,就是故意犯官府的禁令。現實生活中,反而是不存在的情形。
有很多牛,是福二,靈一,靈二等各艘修補好了的船隻,到浙江,江陵一帶購買,路程遙遠,牛在海上不適應,下了船到島上死了好幾批,太不合算了。
好在是馬買的極多,六千多匹騾馬,雙馬或雙騾套好,一天深耕幾十畝地是很輕鬆的事情。
華夏在漢時土地遼闊,且水田少,旱作物多,所以馬耕還是主流,到了隋唐之後,稻田範圍大幅度擴大,牛耕就成了主流,馬耕已經接近被淘汰。
而歐洲,因為地廣人稀,土地人均占有率高,加上一直種植小麥和燕麥等旱地作物,所以始終以馬耕。
另外就是,華夏人口多,一旦王朝鼎定,天下太平,要不多久土地兼並就是會相當的嚴重,人均土地不足,養馬的消耗卻是比牛要大的多,雖然馬耕作的效率是牛的四倍,但是,哪有那麼多地給馬去耕?
還有就是技術的革新和進步,重馬蹄鐵,新式鐵製軛挽使馬匹耕地獲得了更高的效率。
馬種的不同,也有相當大的原因。
歐洲馬不耐久馳,忍受力差,但在耕作上歐洲馬有很強的優勢,高大,沉重,爆發力強,比起華夏以低矮,忍耐力強,可以長途奔襲,但衝擊力,爆發力差的蒙古馬,歐洲馬就要強很多。
就算有很多不便,徐子先還是下定了馬耕的決心。
從結果來看,馬耕的效果也確實是比牛耕要快的多,強的多。
既然沒有高頭大馬,就以雙馬耕作,效率一樣極快,兩馬一軛,精鐵製的軛挽,加上重蹄鐵,馬匹在荒地中飛破浪一般飛奔,往往一天就能開出好幾十畝地出來。
從二月到四月,兩個月時間開了十來萬畝棉田,並且全部出苗,這個成績,令得昌文侯府相當滿意,到最後人們才明白了徐子先大量買牛,但也堅持買更多的騾子和馬匹的原因。
軛挽是在南安就由傅謙試製出來,並且試驗過的,徐子先豈能行無把握之事?
下一步的計劃便是開出更多的田畝,最少是二三十萬畝的稻田和旱田。
深耕,細作,水利充足,翻塘出泥,蓄積糞肥……
東藩的氣候相當優越,隻要管理到位,各項措施做好,以傅謙的農學水平,敢於打包票說最少平均收三石。
這就相當了不起了。
福建的一些邊角地,兩石都收不到。
荊湖那邊平均也能有三石,那邊的自然條件更優厚一些,大魏開國後開始開發荊湖北路和南路,百年之後兩湖成了大糧倉,糧食產量超過了江南西路和兩浙路,也超過了江南東路。
陝北和晉北那裡,水土流失厲害,不要說畝產兩石,三石,甚至更高,一畝地能有一石的平均畝產,在那裡就算是燒了高香,祖宗有靈。
東藩這裡,自然條件優裕,是種地的好地方。
徐子先的計劃就是下麵的一兩年內,都要瘋狂開荒。
“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妥協求團結,則團結亡。”方少群笑著道:“這是君侯說過的話,我覺得很有道理。”
“鳳岐的意思是打一場?”
“嗯,拿來犯的部落做個榜樣,”方少群做了一個下劈的手式,眼神已經冷下來:“用一批人頭,警告那些生番。”
“此前大魏也是這麼做的。”李儀有些唏噓,畢竟以士大夫的立場來看,對遠人要以仁德感化,但二百多年的曆史也不是假的,土著隻畏威而不懷德,不打上一棒子,先給甜棗,隻怕他們會更加的得寸進尺。
“這事交給張虎臣辦。”徐子先含笑道:“一會我去看看騎兵……用警備士戒備外圍,弓箭社,箭社繼續深處燒荒,引起土著不滿。騎兵營分散巡邏,一旦有警訊,立刻出動,給我狠狠的殺上幾次,接下來就能和土著談了。”
“君侯打算怎麼談?”
“土著所求的一是安心,我們確實有些犯到了他們的邊境,但是要叫他們明白,他們的邊境是我們來定,不是他們自己。”徐子先緩緩道:“我給他們的,他們能要,他們想要的我不給,他們就得不到。另一條,是要得溫飽,咱們開荒的地界大,驚走的獵物多,是對他們有所損失。我是在想,我們可以在經濟上給他們一些幫助,他們日子好過些,怕仇怨就小的多。越有錢,就越害怕出事。”
“這倒是個辦法?”李儀想了想,說道:“不能無償給他們一些糧食?咱們島上囤積的糧食,還有不少。”
李儀又補充了一句,笑著道:“如果是能用糧食買到平安,相信孔玄平也會樂意。”
“不能白給。”徐子先很是冷峻的道:“曆來華夏帝王大臣都有一種錯覺,為了鄣顯中華物力,或是白給,或是半送半給,用這辦法引人來朝貢,或是議和,這有什麼用?千年之下,反反複複都證明了無用。咱們既不要太狹隘,不說非我族類的那些話,對異族趕儘殺絕。也不要太過天真,以為給他們錢糧,就能使他們真心擁戴,從此對咱們心悅臣服。白給,遲早有給不起的一天。白拿,遲早有欲壑難填的那一天。公平貿易,有失有得,這才能常久。兩邊隻要有任何一方覺得自己吃了虧,或是占了便宜,這事就好不了。咱們拿糧食,藥材,銅錢,換他們的沙金,鹿皮。此前有商人來,貿易量太小,咱們大規模的收購,糧食可以按成本價給他們,這就算最大幅度的優待,畢竟咱們開荒也是叫他們吃了虧。這樣的話,受益的不是一兩個部落,而他們會穩固的得到糧食,會變得富足。富足了就不想生事,就想好好過日子。再有,便是可以將大量的土著丁口,吸引到南安侯府這邊來做事。
大量的工廠,商行,船廠,船隊,都是需要大量的丁口,徐子先又是打算用少量人和大量牧畜來種地,這樣可以節省土地肥力,釋放更多的人口到工商業來。
英國的羊吃人,就是將土地交給少量的雇工,大量的雇農失去工作和土地,隻能擠到城市裡去尋找機會。
這就給了工廠大量的低薪的產業工人,英國在十七世紀和十八世紀,第一次工業革命發生,整個國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工業產業成型,城市大量出現,對外貿易蓬勃發展,貿易發達,則工商更繁榮,用工也就越多,雖然在工業化的早期,工人薪資低,一直掙紮在溫飽線上,但時間越久,貿易利潤越高,工人的福利待遇和薪資也就慢慢提起來。
這其間還有工人階層與資本階層的博奕,也是充滿著血淚。
徐子先是不會在早期過於盤剝農業,使其成為低薪勞苦的產業工人。
要發展,也是要平衡。
“君侯所言甚是。”李儀對眼下的決斷並沒有異議,贖買或強力彈壓都行,要緊的是不能導致移民大量死傷,也不能影響開荒,否則對大局十分不利。
“李公要對防疫之事,多下心思。”徐子先正色道:“近來感染時疫已經過百人,一量發現有高熱的,立時就要隔離,還有藥丸散劑,也要免費下發……”
說到這,徐子先歎了口氣,說道:“奈何沒有得力的醫者!”
這話也是沒有辦法的抱怨了,不能說昌文侯府不用心,或是徐子先不用心。
閩地醫者,稍有名氣又遠出外賺錢的,幾乎是被全部搜羅到島上了。
各種對抗瘧疾,疫氣的藥丸,散劑,不管多貴都是大量購買。
為了對抗瘟疫,也是現在東藩島上的第一大敵,南安侯府不知道是花費了多少錢財,孔和在批預算時臉上難看到極點,但也沒有辦法,該批的錢,一文也不能少。
少批一貫錢,可能就丟一條命,這個損失,南安侯府損失不起。
方少群突然道:“君侯現在手頭缺錢嗎?”
徐子先算了算,笑道:“移民,開發,造廠,興業,防疫,哪一樣不要錢?還有修船,造船的費用。現在東藩還沒有什麼正經進項,加起來不到兩萬貫一個月,澎湖那裡,純粹是在投錢,而且朝廷在澎湖有稅官常平轉運,魏燕客又不能將澎湖庫裡的錢財給我,南安那裡,現在正是旺季,團練捐加上倉庫等雜項,月入九萬貫,這幾個月,估計都差不多是這個數……”
方少群笑了笑,說道:“君侯隻說現在有多少吧……我知道,再過三個月,差不多就是東藩賺錢的時候了。”
剩下多少錢,多少物資,在東藩應該是頭等機密,除了南安侯徐子先外,知道的人應該隻有孔玄平一人。
李儀神色從容,他沒有退出去的打算,要是方少群知道,而徐子先還要瞞著他這個秘書閣的左輔,那這個官就可以直接辭掉不做了。
“好吧,鳳岐真是咄咄逼人……”徐子先苦笑了一下,說道:“尚餘值三十萬貫的貨物,正在官辦商行發賣,這也是吸引商船過來的手段。現錢還有六十萬貫,差不多咱們的家底就是這樣了。”
“每月要支出多少?”
“最近移民少了,新營兵已經招了六營,再招三營,嗯,差不多還要二十五萬貫到三十萬貫一個月。”
這個開銷,不算少了。
福建路千萬百姓,禁軍加廂軍十餘萬人,一個月的開銷,估計也就是五六十萬貫,東藩這裡,一個孤島,開銷已經到福建路的一半,這個數字,是相當驚人。
想想也不奇怪,雖然昌文侯府幫著購買了大量的牛馬和農具,還幫著修築了大量的房舍,連彆院都是昌文侯府修築的。
但徐子先的決心已定,東藩的開發程度遠不止眼前這般。
不停的雇工開荒,不斷的買入牛馬,不停的打造和購買農具……這都不要花錢?
還有更大頭的是養兵,備辦兵器,戰馬,戰艦,這更是花錢的大頭,現在已經是儘量儉省,比如想給所有府兵一律加餉,這個事到現在還沒有定下來。
府兵加官吏近萬人,每人加一貫錢,一個月就得多開銷一萬貫出去,一年就是十幾萬貫,加錢容易,想要減餉可就難了。
得慎之再慎!
另外移民不絕,房舍還要不斷的建造,其實就是一個個定居點。
這事情,很多人詬病。
為什麼侯府要替移民修房舍?他們過來了,給農具牧畜種子的幫助是理所應當的,不能叫人家兩手空空來移民開荒。
但房舍為什麼要建?
窩棚不能住,還是帳篷不能搭?
自家開荒種地,慢慢攢錢,然後慢慢的建造房舍就是了,沒有必要由侯府將這事給承擔起來。
但徐子先還是決定要幫著治下官戶們蓋房,儘管不是免費,而要他們分三年之期逐漸還清,甚至可以展期到五年。
這在侯府是賠本買賣,但對有誌開發的徐子先來說,這個買賣不算虧。
要不是有這些好的條件,憑什麼吸引越來越多的移民?
丁口才是最大的財富,很多人不明白這一點,徐子先也不打算說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