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水手已經降下了主帆,小妹已經知道福船帆索升降不易,當下問道:“是要停靠一陣子?”
“是的,二小姐。”黃來貴笑道:“我們福一號已經很久沒大修,這一次要停泊十來天,好好休整一下,另外就是等著運貨回福州。”
“哦,你們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是的。”黃來貴道:“我的父母現在也在東藩,在花溪養濟院,這一次正好能見麵,總之,是托君侯的福。”
“大夥兒一起努力,方能叫日子越來越好。”
二妹主持南安彆院有一段時間,所以她的話相當得體,也令得眼前這個甲板長高興。
很快船隻停好,主帆也降了下來,然後十來米長的船身被拖拽到棧橋邊,靠著碼頭停泊了下來。
接著放下踏板,二妹和秀娘已經在仆婦丫鬟們的簇擁下走到踏板前。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踏板下方大步而上,徐子先的臉龐出現在眾人眼前。
“小妹,秀娘。”徐子先很是高興的道:“你們可算是到了!”
小妹瞬間感覺自己鼻子一酸,然後眼眶中充滿了淚水,轉動眼光看看身側時,卻是發覺秀娘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女孩子就是愛哭啊。”徐子先拍拍小妹的頭,當著眾人的麵卻不好攬秀娘入懷,隻得挨個將兩個女孩子從甲板上攙扶下來。
“海藍嗎?天也藍。”徐子先和兩個女子走出棧橋區,沿著道路往海灘上方走。
大片的,幾十米縱深的沙灘上遍布著黃色和白色的砂礫,身後是藍寶石一般的碧藍大海,天空也是純淨的藍,沒有雲朵,也沒有任何一絲雜色。
放眼看去,幾乎是視線所及之處都是純淨的藍色,如寶石般純淨,瑰麗,奇詭。
這是在福州或泉州都看不到的景色,這種深邃的,純淨的,沒有雜質的水天一色,也隻有在東藩才看的著。
“真漂亮。”秀娘眼中顯露迷茫,震驚,感動之色,她輕聲對徐子先道:“君侯,是不是以後咱們就住這裡啦?”
“三五年內,”徐子先很平靜的道:“甚至更久的時間,我們可能都要在這島上居住了。”
“太好了。”小妹先拍掌道:“漂亮,又安全,真是叫人安心啊。大兄,你不在南安,我們連睡覺都不安穩,一夜要驚醒好幾次。”
徐子先的崛起之路也是相當的驚險刺激,數次大戰都在南安爆發,當戰事一起,小妹和秀娘就要在彆院中等候戰事結果。
最危險的是江灘一役時,當時徐子先也是安排了退路,如果真的打不贏,可以叫人迅速將小妹和秀娘送到福州府城,他已經托請了齊王照料……
經過這些事,哪怕是妙齡少女也能體悟到世道的艱難與險惡,男子的成功之路,最少在這個時代幾乎都是和鮮血與生命有關。
在沒有徐子先的南安,女孩子們感覺到安全感的降低,也是相當正常的事情了。
“嗯。”徐子先點點頭,笑著道:“在小妹你出嫁之前,就要一直和我在一起了。”
“兄長你現在越來越厚臉皮了。”小妹霞飛雙頰,白了徐子先一眼。
這一瞬間小妹也是美豔不可方物,徐子先搖了搖頭,笑罵道:“魏燕客真是好運道。”
“對了。”小妹問道:“子張兄怎麼一直沒有消息?”
“他又在京師講武堂任了一段職司,現在我已經上奏兩府,請求調他到南洋水師任營統製,這是很合適他的位子,不過子張兄自己好強,說是水營水師諸事俱不明白,又得了樞府同意,先到王直那邊去任職一段時間,過一陣子再到南洋水師來。”
把徐行偉調到南洋水師,擔任水師武卒的營統製,也是徐子先深思熟慮過後的決斷。
以徐行偉的家世,功名,潛藏的實力,任一個營統製綽綽有餘,甚至完全能任軍副都統製,或是都虞侯也可以。
但徐子先考慮到,徐行偉一直並不在南安體係之內,雖然徐行偉家族和魏翼家族一樣,早就確定了與南安侯府合作的決心,在開發東藩上,徐行偉家掌握著浙西的一些資源,可以提供紙張,筆墨,硯台等在海上也暢銷的文墨貨源,其家族也願意在島上開設分行,再加上協助招募工匠,移民,這些事徐行偉家族也一直在幫手,這種投入相當不錯,但還遠遠不夠。
魏翼是文官,可以替徐子先直接掌握澎湖,這個功勞就相當不小,而徐行偉在南安武官們眼裡還未立寸功,直接任軍一級的武職,就算徐子先強力推動,在武官內部還會引起情緒上的不滿,甚至會有所反彈。
徐行偉可能也是如此考慮,所以並沒有直接過來任職,而是自請到王直那邊曆練。
這其實也和徐子先有關,考慮到和王直有一些交情,在主要實力進入東藩之後,來自海盜的威脅變得巨大,最少在目前這個階段,徐子先是希望能得到來自王直方麵的消息,建立一些有效的消息渠道。
徐行偉到平島,隻要保持良好的關係,獲得一定的情報,對南安侯府就是相當利好的消息,並且可以視為立下不小的功勞。
“原來如此,”小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道:“怪不得子張兄久久未歸。”
徐子先隻有兩個好友,一個魏翼,一個徐行偉,時常往來,小妹和他們也是相當熟悉,並且相當的尊重徐行偉。
“近來我們的兩件大事。”徐子先對小妹道:“一個是瘋狂的開墾土地,多種地,這是夯實根本。另外就是搞建設,多造房舍,港口,倉房,工廠,所以最近這幾個月時間,希望能風平浪靜,我不會主動去惹彆人。”
他知道小妹是有所擔心,害怕最近這段時間內,南安侯府牽扯進一些不該涉足的地方,這個小妹心思縝密,年紀不大,儼然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心細的多。
“願為兄長效力。”小妹聽聞之後,果然放心的多,當下嫣然一笑,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輕鬆起來。
“隨我去看看吧。”
海灘是一道斜坡,往上行走了數百步後就是一條南北通行的大道,說是大道,也就是可容兩輛大車並行。
這已經相當不錯了。
在幾個月前,這裡就隻有簡陋的港口,一條東西朝向的可以一輛車通行的簡陋道路。
就算現在,也還是有一些原始風貌。
有一些小型的丘陵區域,長滿了樹木,灌木,大片的綠意從港口碼頭蔓延開去,一直深入到平原區域。
如果是畫師的話,可以在這裡創作出最漂亮的圖畫出來。
海天一邊是純粹的藍,而堤岸之上,則是純粹的,原始風貌的綠意。
一群從南安來的人都是看呆了,這裡的好天氣令得所有人都感覺舒服,特彆是海風吹拂過來時,比在船上悶熱狹小的艙室要舒服的多了。
而小妹和秀娘更注意到的是大片的田畝,還有拆除中的大片宅邸。
“那邊是新的定居點。”徐子先站在高處,指著著右手方向,那裡確實是有大片的白牆黑瓦的居民區。
秀娘這才注意到徐子先撩起了衣袍下擺,就算這樣袍服上也染滿了黑色的汙點。
徐子先回應秀娘,笑道:“這一陣我們開荒種地,挖掘河水溪流裡的淤泥肥田,所以走到哪兒都可能染上汙泥,沒辦法的事情。”
眾人隨後深處,徐子先一一介紹著。
沿著主道兩側是大片的倉儲區,走上不遠是東西朝向的商業區,已經有幾十家商行店鋪在這裡開業。
居民百姓也能在這裡買到任何物品,不管是江陵的或是明州的江南貨,或是京師過來的北方特產,或是福建,江西,兩廣的貨物,在這裡是應有儘有。
當然不是什麼貨都是大批量供應,多半的雜貨還是來自福建,隻是很多商船開始經過東藩停靠,也會順道出一些貨物,導致這個貧瘠的島嶼上卻是有著相當豐富的貨物來源。
在福一號停靠的碼頭上,還有另外十餘艘貨物,大半還是南安侯府自己的船隻,經過一段時間的整修之後已經可以出海遠航。
之所以還停泊在原地,一則是徐子先還沒有能力提供大量的貨源,倒手過來的貨物已經出海幾艘,往倭國和呂宋。
這隻是試探性的貿易,建立起一些固定的獨屬南安侯府的貿易渠道。
另外就是還缺乏大量的水手和合格的船長,領航長,水手長,甲板長等等。
在貨物不足,人員缺乏的提前下,這些寶貴的貨船還隻能停留在港口之內,算是嚴重的浪費。
另外有兩艘商船是從明州過來,在知道東藩開發的情況後,有一些商船不再從澎湖走,而是在東藩停留,這裡也一樣能提供食物和清水,並且也有一些特產出售。
目前貨物量還不多,但東藩這裡提供免費的食物清水,還提供安全上的保護,對南下的商船來說,在這裡停留一下也沒有損失。
這已經給東藩帶來一定的活力,畢竟在此之前,除了少數收購沙金,豆類,還有亞麻的商船之外,這裡整年也不會有什麼商船停留。
徐子先還是大手筆,這裡的港口已經動員了過千匠人和官戶壯丁整修擴大過,因為小船數量充足,運送貨物,補充食水都很方便,最少在商船的角度來看,這裡停泊也並不壞。
通過大片的倉儲區之後,就是地勢較高,也較為平緩的定居區了。
大片的舊宅邸已經被拆除,或是正在被拆除。
這種稻草配粘土的屋子毫無回收再利用的價值,直接被推平廢棄了事。
在北端數裡外,有幾座高爐正在冒著青煙,徐子先指著那邊道:“那裡是鐵廠,磚廠,還有木作廠。”
小妹和秀娘已經看到遍地的生磚胚,有過百個壯丁不停的用木製的模具,將調配好的粘土用磚胚分割成一塊塊泥磚,然後曬乾,最後送到高爐那裡用火燒磚。
這種製磚法在華夏已經流傳多年,並且在後世也還是一樣,隻是煤炭的質量和工具略有改變,核心並沒有太多的變化。
一個個定居點在滿眼的綠色中出現,徐子先笑著道:“一個莊子住正好一百戶,設百戶官管理民政,設百戶提刑官負責破案審問,靖安官負責捕盜輯查奸徒,農官負責監督農桑,管理公用牧畜和農具,學官負責各百戶的提學諸務。工官負責計錄工時,提調民壯服官中徭役諸務……”
徐子先的話語中,不乏驕傲和自豪。
小妹和秀娘不是來視察的上司,更不是什麼貴客。
這是他的家人,最親近的人,甚至比齊王或魏翼,徐行偉更親近,更叫他心生愉悅,更令他願意分享自己的成就。
可能若父母還在的話,也會給徐子先相似的感覺,但不幸的是父母已逝,隻有眼前這兩個女孩能給徐子先親人的感覺了。
秀娘兩眼已經亮晶晶的,裡麵是徐子先喜歡的崇敬色彩。
從一個貧苦的農家女孩,到擁有眼前這一切的一部份,秀娘已經相當的滿意和知足。
她並沒有請求徐子先將父母接過來,父親太不成器,在這裡隻會增添麻煩,不如就留在南安,反正她離開之前,托人給父母送了幾十貫錢,這是秀娘私房錢的一部份,她可以送幾百貫去,但秀娘擔心送的太多,父親又會去浪擲在賭坊之內,就不如隔幾個月送幾十貫去的好。
小妹的臉上則滿是笑意,兄長的成就,令她也感覺到驕傲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