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下來是在澎湖招募新卒,陸續招滿五六營,在南安等地再招三營或四營,湊起九營新卒。新卒至東藩編訓,原本的六營新卒,陸續調到澎湖充實水師,將南洋水師真正拿到手中。忠字營和義字營調至東藩來防守,同時幫著整訓新卒。”徐子先看著眾人,緩緩道:“人心,防禦,防疫,這幾件事都是最為要緊關鍵之事,逐一做好,可保人心穩定,不具突至外敵,不會有內部不穩之事……”
傅謙抱拳道:“還有水車營造,磚廠,木廠等工廠營造,也不能輕忽。”
李儀道:“牧場選址已經快完成,外圍燒荒,內部驅蚊之後,我打算將挽馬放一批進去放牧,先看看成效再說。”
孔和道:“諸多開銷,用度,人員造冊,還有工具領用,牧畜管理,諸事都要用早點確定規矩,體係,要有專門的部門來管理,另外帳目要有複核,監督,不能隻放在我一人之手,也不能隻放在我的那些部下吏員之手。”
眾人俱是抬眼看向孔和,這人卻是神色平淡,似乎是在講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徐子先對孔和的人品,能力,都是十足相信。
昌文侯府交接過來的物資,銅錢,俱是給孔和負責,諸多的用度開銷,都是將錢放在孔和手中,然後從孔和手中再放出來。
因為此前有楊英明的教訓,所以帳目管理相當嚴格,孔和也是不負所托,其經手的賬目都是十分清楚明白,所有人也相信其不會從公中帳目中私拿一文錢。
但孔和自己認為這樣不妥,首先名實不符,其次辦事都是他和一些吏員,人手不足,恐怕長久了掌握錢財大權,人心會發生異變。
另外就是沒有專門的人員來複核查察帳目,核對物資,這也是一件要緊的事。
事實上孔和認為,不光是民用的賬目,還有軍用,水師,這些賬目都是要經過複核,包括民們在內,也要接受督查。
但孔和也沒有將這事攬在自己身上的打算,武官和軍人宜用軍法,也不適合被外人將手伸進去,這一點來說,孔和也是相當明智。
“孔玄平說的很是。”徐子先看一眼方少群,見對方臉上有若有所思的表情,徐子先知道孔和的表現也是令方少群微有失神,這樣也好,免得其因為智略出色而變得更加狂妄。
“此次召集會議,”徐子先道:“就是打算梳理建立侯府的軍政兩道,使名實相符,增加侯府的管理能力,此前不管是侯府,或是團練,官吏數量不多,也是因為侯府無事可做,而團練也以軍務為主,並不需要管理民政之事。況且,福州有各大衙門在,也不容我們逾越。現在侯府至東藩,島上居民皆為侯府的官戶……說句過逾的話,這裡是天高皇帝遠的所在,我們也不必太守規矩了。”
在場的人並沒有什麼不安,隻有傅謙挪動了一下屁股,陳長年的眼簾垂了一下,又很快抬了起來,眼神仍然堅定而明亮。
林九四這個匠作博士不在,否則他的表現應該是與眾人一樣,堅定而從容。
人們已經習慣了追隨徐子先,聽從他的指令而不做任何懷疑。
“人的頭腦是機樞所在,手臂,胸腹,腿足,俱依頭腦指令而行。所以朝廷會有兩府,兩府,朝廷之頭腦。宰執,也是頭腦意誌的顯化。”徐子先笑了笑,對眾人接著道:“我們當然不夠資格成立政事堂,要是叫人知道了,一則是笑話,二來我怕天子會不顧一切派來禁軍……”
眾人聞言會意,俱是微笑起來。
南安侯府肯定要自設官職,機構,甚至軍隊名目。
但一定要在朝廷能接受的範疇之內,超過一定的範疇之後,可能會使得朝廷難以忍受,崇德天子原本就對徐子先十分忌憚,是以將他扔在這荒島上指望徐子先在東藩耗儘心血精力,最終還是一個失敗。
如果徐子先太過銳意進取,最終弄的崇德天子忍無可忍,怕是會觸發不可測的後果了。
“我們的核心就不叫政事堂中書省了……”徐子先沉吟著道:“過往古稱也用不得,新起名目,就叫秘書閣好了。秘書閣之首,為秘書閣左輔,副手便是右輔,下設樞機房,掌樞機,文書,檔案,軍令布達等。再設吏房,掌侯府下官吏檔案,任免遷傳諸務。並設學房,刑房,兵房,工商房,稅務審計房,凡侯府諸務,皆由秘書閣佐輔於我施行。”
眾人皆是會意了,秘書閣其實是變換名目的中書省,政事堂。
但與中書堂不同的就是,看起來侯府更重視工商稅務等務,專門設了一房,並沒有禮部和戶部的對應,應該是在現階段並不需要。
但審計房和學房,卻是不知道何意?
孔和是直率的人,當下不懂便問,拱手向徐子先請教。
“學房是我打算將海學,兵學和農學,工學,商學,算學,還有正學都囊括一處,因材施教。由侯府出錢出力,設小學部,中學部兩部,凡有誌於學,願意令子弟讀書的,都可以入小學部,可以學做水手,軍人,可以學技術,咱們各個工廠優先錄用,也能學算學,商學,出師之後到咱們自己的商行當夥計,學製從一年到三年不等,夥食全包,學費也是全免,但優先要給咱們立契簽押,學成之後,需得給咱們南安侯府效力三年到五年不等。中學部就是深造了,比如學水師海戰的,從小學到中學需得五年左右,出師之後,直接授給從九品武職,學工商算學的,可以直接當掌櫃。想從正途出身的,由得他自己去考秀才,舉人,考中進士也是替國家栽培出好人才來,我們並不虧。”
“君侯的意思,是要大興學校了?”
“是的。”徐子先坦然承認道:“我們地處荒僻外海,如果隻搞個書院,學院,任個山長,怕是吸引不到有名望的人到東藩來。隻有成立學房,有教無類,將島上所有的少年蒙童和三十以下有誌於學的,統統納入學校之內,這樣的話,才有可能將名士引來,我東藩才會繼續陸續吸引人才……”
這算是一個相當大的決斷,徐子先事前也沒有和眾人商議,但和設秘書閣並各房的決斷一樣,這個決定不會有人反對。
對侯府內部的人來說,到東藩之前都是心有疑慮,會考慮再三,甚至到現在還沒有接來家屬的也是很多。
這樣的前提下,怎麼吸引更多的才智之士前來,就成了一個很大的問題。
方少群目光閃爍,他隻是提醒了南安侯要吸引吳時中前來,倒是沒有想到,一夜之間,徐子先就做出了這麼大的決斷。
有教無類,由小至大,整個東藩將建幾十座大小學堂,無償免費給所有向學者提供學習的場地和教師,提供教材,食宿,這毫無疑問會使整個東藩再無一個文盲。
這也是大魏太祖開國時曾經的設想,後來因為國力不足,也因為後繼者沒有這方麵的決心,導致這個雄心勃勃的計劃擱淺下來。
就算這樣,大魏的識字率也遠超前朝,如果一直施行太祖的計劃,不說百分之百人人識字,但做到大部份人識字還是相當可能。
如果南安侯府能做成這件事,對很多大儒,名士,包括才智之士,都會是一個明顯的信號,南安侯雄心勃勃,並且做事遵循太祖之道,不吝惜錢財,徐子先和南安侯府的形象將會有一個明顯的拔高。
當然,這個計劃也是耗資巨大……到年底東藩島上會超過十萬人,幼、童和有意入學的可能有幾千人,學校要雇傭大量的教師,購買大量的教材,耗費錢財初始就會是一個龐大的數字,此後一年最少得花費幾萬貫。
這個投入,在現在的南安侯府來說,將會是一個相當沉重的負擔。
“在下沒有意見。”孔和卻是第一個表示讚同的,他沉聲道:“下官為吏時,嘗歎息很多農人百姓大字不識幾個,無法熟習本朝律令法條,乃為奸吏所蒙騙欺侮,甚至識字者操控輿論,影響法司,吏員則世代為吏,上下溝結漁肉鄉裡,很多巧立名目的苛捐雜稅,若百姓知道律令和朝廷詔敕,則地方官員和滑吏根本無從收取。君侯雖然要花費不少,但這件事做得對,在下完全讚同。”
李儀點頭道:“若人人識字,能讀書明禮,熟知律令,邸抄,可以看報,則世間要少很多莫名其妙之人,多一些守禮,懂法,知恥的君子,是以花費再多,也是值得。”
陳佐才等人亦是發言讚同,秦東陽等人當然也無話可說。
徐子先倒是沒有想到,成立學房搞免費教育居然這麼容易被眾人讚同和支持。
雖然他的威望和在侯府說一不二的權勢完全可以強勢推動,但如果有部下的讚同和真心支持,做起事來當然是事半功倍,不支持和支持,肯定是不同的效果和結果。
在頗感欣慰的同時,徐子先也是由衷感慨,可能放眼天下,也就是大魏,其實也就是華夏曆來最重教育。
此時的歐洲和阿伯拉,知識應該還是被貴族和富商們把持著,在印涮術廣為流傳,造紙術推廣,活字印涮出現之後,教會,貴族,富商對知識的掌控才逐漸放鬆和失控,人們能看書,學習,思索,這樣社會才出現活力,出現不同的雜音,這樣才能推動學識的流通和傳遞,才會有更多的人才加入到科學的體係當中。
技術隻是科學的載體,哲學才是科學出現的土壤。
所謂文藝複興,就是民間出現了更多的聲音,人們從盲信趨於理性,所有人都希望獲得更多,希望能改變更多,在這種基礎上,才會有出海的航海家,更多的財富,更多的機會,需要更多的技術改良和革新,然後才會有全球貿易與軍事革命,接下來工業革命才會順理成章的出現。
華夏有重學識的傳統,但華夏和中世紀的歐洲一樣走了歪路。
中世紀是學術控製在教會手中,而華夏則是從漢之後,明儒暗法,儒家的學識和法家治民的手段為集權製的皇朝效力,儒家學說用來維係人心,法家集權和馭民術用來做實際的統治基礎。
徐子先現在認為,大魏太祖很多事做的都很對,否則大魏不能抗擊巔峰期的蒙古和契丹,黨項等異族。
但太祖做的不對的就是沒有改變集權皇朝的本質,沒有提供更多的思路,沒有改變外儒內法的本質。
所以天子還會集權,時間久了,大魏還是會成為一個扁平化的集權王朝,中樞會越來越腐敗無能,地方會越來越窮困乏力。
當外敵衰弱時,王朝還能維持。
當外敵強勢時,中央集權的王朝走到中後期時,就會難以維持,不管是宋或是明,都是一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