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翼有些不安的道:“澎湖深港,兩岸堅壁,易守難攻,怕不礙事吧?”
澎湖確實是易守難攻的地理環境,明軍與荷軍交戰,荷蘭人就守在澎湖港口裡,一千人對抗明軍一萬多人,雖然明軍的戰鬥力不怎麼樣,也是說明了澎湖不那麼容易攻打。
“還有不少八牛弩哩。”魏翼突地又笑起來,說道:“港口高處安裝了最少十幾支八牛弩,有這玩意,想打進我澎湖也不易,再說最後一步還有澎湖縣城,城頭也有床弩,都是當年留下來的好東西。”
“隻幾支八牛弩,人家上萬人湧過來,你一弩射死幾個?”徐子先道:“我們在試鑄火炮,不知道何時能成功,到時候優先裝配給澎湖……不過我要說的是,要緊的還是得人,得人才能保住澎湖和東藩平安,也保住我們的基業。”
“團練還是要擴軍?”
“當然了。”徐子先道:“水師六營兵,東藩最少十三營兵。我給你算算,現在水營三千餘人,正好六營,夠用了。還有一千七百老卒,才三營一都多一些,差著九營兵,到了東藩之後,局麵稍微穩定,就在南安,澎湖,東藩,三地一起擴軍。”
“理由呢?”
“當然是岐山盜餘部襲擾東藩,澎湖……”徐子先忍著笑道:“到時候需要燕客你配合,上稟安撫使司……嗯,要驚慌失措一些。”
“那我可太丟臉了吧?”魏翼假作不滿的道:“岐山盜餘部不到三百人,我這知縣太窩囊了。”
兩人對視一眼,感覺默契於心,忍不住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徐子先內心一陣舒適,齊王的安排相當正確,陳正賓也是個有趣的人,和徐子先的關係也是相當不錯,但不管怎樣,到底是隔了一層,不象和魏翼,簡直就是親兄弟般的感情和默契。
“駐軍錢糧當然是自給自足……”徐子先道:“我的東藩開發起來,你的澎湖百姓有窮苦不能自給的,沒有土地耕作的,可以慢慢移至東藩,你這父母官治下的百姓少些,對你的壓力反而會小不少。”
“這當然是好。”魏翼是真的無所謂,澎湖的編戶才四千戶,兩萬多口人,多半的人是黑戶,福建這邊有出海討活路的習慣,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出海才有活路的窮人有的是。澎湖這邊的移民,有不少是當年奔著東藩去的,後來才知道東藩沒想象的好,回家也不易回,這樣一代一代的在澎湖耽擱了下來。而這些人窮困無著,打魚為生,有時還去東藩打魚,或是回福建沿海,在島上放羊,攬活,打魚,這些多半是黑戶,也是最窮困的人。
以當時的生產條件,一戶人家最少種二三十畝地,才能維持溫飽到小康的生活,因為平均畝產太低,特彆是澎湖這種海島地方,原本畝產就不怎麼樣,還種的是雜糧類的豆類為主,並且經常被大風劫掠。
那些黑戶的困難生活,徐子先在進澎湖之前就感覺到了。
大量的叫花子般的百姓住在低矮的如洞穴般的房舍裡,麵黃肌瘦,目光空洞,看到徐子先等外來人時,眼中也沒有多少漣漪浪花,可能是見多了,知道這些人改變不了自己窘迫到底的生活。
如果將這些黑戶移至東藩,對徐子先,對魏翼,對這些生活困苦的百姓,應該是三贏的局麵。
“前提是……”魏翼頗有些狐疑的道:“東藩開發真的能成?”
“必然之事。”徐子先自信的笑起來。
“好罷,那我等著便是。”魏翼站起身來,笑道:“不過在你大展宏圖之前,你還有饒不開的障礙,南洋水師都統製任忠,還有他的大票部屬們。”
徐子先也是聽到了外間的喧鬨聲,也是站起身來道:“看來是有人來‘歡迎’我來了。”
魏翼樂不可支的道:“人家在澎湖呆的好好的,每年軍餉和錢糧開銷加維修使費也有三十萬貫,你一來,錢糧要不要核查,賬簿要不要看,還有人員要不要核實,要不要觀戰艦,看海上會操,觀弓箭,這一套做下來,他們要恨死你了。”
“就算來一群惡龍,我也有屠龍寶刀。”徐子先笑了笑,麵容轉為冷峻,他冷冷的道:“國家一年這幾十萬貫,說著不多,也是多少戶百姓從嘴裡擠出來的,就由得他們這樣糟蹋不成?”
魏翼輕輕點頭,能肅清水師也是他的願望,隻是官職份量不夠,對徐子先的到來,他感到萬分高興。
“水師官兵的軍紀很壞,你不必著急,在澎湖呆幾天就知道了。”
……
“南安侯不赴宴?”
對這個結果雖不出意料之外,任忠還是有被打臉的感覺,向來威福自重的臉上顯露了罕見的憤怒,尷尬,還有一點惶恐的感覺。
水師官兵對岸上的事情相當的隔膜,畢竟相隔大海,水師與禁軍待遇相當,不受大都督府節製,隻在戰時受指揮配合。
在平時水師自行訓練,隻接受安撫使和製置使的節製,但孤懸在外,軍令不通,事實上水師就是任忠一個人說了算。
隻有需要糧餉,錢財,還有必要的文書手續時,任忠才會派人到福州,與安撫使司的官吏打交道。
平時就是任忠自己一個人說了算,朝廷因為水師的特殊性,對這種情形也是捏鼻子忍了。
現在好了,突如其來的一個觀察使,也就是水師監軍被派了過來,這還罷了,來的還是南安侯這種在福建軍政都有一定的實力,甚至實力隱隱不在趙王和安撫使之下的強勢人物。
這算什麼?
任忠憤怒的想著,到底誰在水師說了算?
強勢的觀察使絕對能架空水師都統製,強勢的都統製也會使觀察使形同虛設。
那麼問題來了,任忠和徐子先之間,到底誰更強勢?
任忠深吸口氣,他不是蠢貨,知道和徐子先之間到底誰強誰弱,但他也沒有坐以待斃的想法……
“賬簿做平……”任忠看著眼前燈火下的七八個心腹,幽幽吩咐道:“該補的補,該平的平,這一層弄好了咱們先就立足不敗之地。然後最近勤快些,叫麾下的弟兄們也一樣,該給好處要給,要把人心攏住……南安侯不是三頭六臂,他在東藩的事更重要,在這裡,咱們隻要恭謹溫順,事事聽話,裡裡外外就一句話,水師這裡都聽南安侯的……這樣哄著他,不叫他把水師當心腹自己人,也叫他不能起把水師一刀砍了的心思……”
任忠已經年近五旬,在水師經營了三十年,說話的時候他的態度相當平靜,但還是有一種難言的屈辱感。
“總之,讓著他,無非是查帳,校閱,行軍法……”任忠一臉幽怨的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還是青年宗室,肯定虛火大,咱們就要變成棉花,叫他有勁沒地方使去……”
……
福一和靈一號在澎湖沒有停留,放下徐子先等人後直接就去了花溪寨。
那邊是東藩主要的開發地,沿著花溪開發了幾十裡,大半的移民和軍寨都在那裡,主寨也是防禦使陳篤中所在的地方,號稱花溪寨,方圓五裡半,寨中有駐軍兩千人,還有兩三千人的居民住在寨中。
南安侯府的移民,沿著花溪和二十餘裡外的另一條溪流分布,徐子先不知道那條大河在後世叫什麼名字,乾脆命名為南安溪。
福一和靈一號運送的是武卒和大量的工具,另外幾艘福船和水艍船,龍靈船則是在繼續運送耕牛,挽馬,還有毛驢,騾子,還有成套的車馬等物。
這些事情都在加急進行,所以徐子先沒多少時間在澎湖耽擱。
可是他就是停留下來了。
澎湖本島有六十多平方公裡,漁翁島和白沙島加起來三十多平方公裡,本島的大小相當於內地的小半個縣域大小,五六個鄉鎮,也不算很小了。
白沙和漁翁兩島,大抵各當一個鄉鎮。
另外二十來個島嶼加起來,人口量也不及南安下的一個大村落人多。
小島居民多半是漁民,也放山羊和鴨子,徐子先一行人駕船經過時,很多島民用好奇的眼神看過來。
踏看了相當多的小鳥,還有兩個副島之後,徐子先又在本島四處巡行。
魏翼這個知縣也沒多少政務,就跟著徐子先瞎跑,隻當是巡縣了。
“澎湖種豆其實是不錯的選擇……”看了整整一天後,徐子先對魏翼道:“你知道問題在哪兒麼,燕客?”
“不知道。”魏翼老老實實的道:“在你跟前,我就是個蠢貨。”
徐子先笑起來,拍拍好友的肩膀,說道:“你魏燕客要說蠢,那我乾脆就是沒腦子……你就是沒有往彆的方向去想。”
“請明達開釋……”
“你注意到島上有幾家油坊?”
“沒注意……”魏翼訕訕的道:“應該不少罷?”
“十一家……”徐子先笑道:“好幾萬人口,土地不到八萬畝,大半種豆,小半的油菜花和花生,風太大,長不了高杆作物,落雨水,蓄積淡水少,沒法種稻,多半人以貿易,打漁,放牧為生,小半人種地,商行,店鋪數量極少,縣城內也少,但不論如何,幾萬人口十一家油坊,隻能榨出夠自用的油,是不是?”
“沒錯……”魏翼畢竟是聰明人,當下省悟過來,說道:“明達你的意思是,咱們澎湖直接賣豆子花生太虧了,建大規模的油坊出油來賣,更為合算?”
“就是說你魏燕客不蠢……”徐子先哈哈大笑起來,不過話鋒一轉說道:“既然你們沒有這個意識,大型油坊我就直接建在東藩了,那邊也有不少豆田,加上從澎湖收的,大規模出產能降低成本,大規模收購能壓低價格,嗯,這是好門路。”
“我無所謂……”魏翼聳聳肩膀,說道:“隻要你弄走兩三萬人,我這裡人少地多,打魚放牧加上轉口貿易的收入,港口也要好多人,大夥的日子都能過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