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幫明達計算一下在東藩的好處?”陳篤光笑道:“若是咱們料想的不錯,東藩可真算是明達的封地了,這樣對咱們,對他也是大有好處。隻是明達的心還是太大了些,但是此前我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錢,現在我已經明白了,當時他已經在算計陳於泰了,這後生,真是令人感覺可敬可怖!”
徐子先打下陳於泰的老巢,獲得的好處定然是不少,昌文陳家不會眼紅,隻是感慨徐子先的算計真是深沉的可怕。
按此前的計劃,經營東藩需得錢百萬貫以上,昌文侯府就算拿的出來也不會投這筆錢。
這可不是一錘子買賣,頭一年投百萬,第二年起每年還是得好幾十萬貫的投入,這樣在數年之後東藩才會象個樣子。
幾百萬的投入,也等於昌文侯府能拿的出來的全部浮財了,都投在東藩那個荒島上,陳篤光他們瘋了也不會同意。
徐子先的計劃令人感覺有些怪異,怪就怪在沒有錢還要做這麼大的計劃。
侯府也不是鐵板一塊,有人懷疑,有人等著看熱鬨,等笑話,現在看來,等笑話的人,或是暗中諷刺的人,自己臉上定然是火辣辣的不好受。
一巴掌甩在臉上,能好受麼?
“第一批四千人已經至島上了。”陳篤名道:“老九也在島上忙活了,底下三哥他們也要過去吧?可惜我要入京了,不然的話,寧願去東藩瞧熱鬨去,二百多年的荒島,是不是真的能被南安侯府和咱們給經營出來?”
“明達是一心要經營好東藩。”陳篤敬道:“我對他的支持就是那些,不會增加也不會減少,一切還得看他自己。”
陳篤名突然又冷笑道:“據說天子要把劉知遠的家人軍流到東藩,我倒是想看看,除了我不願替天子效力當馬前卒外,還會有誰願意?”
“天子想借刀殺人?”陳篤光搖頭道:“太荒唐了,把用過的舊鞋扔了就過份了,還要燒掉不成?”
“就是要徹底把劉知遠給抹掉,連他的家人在內。”陳篤敬麵色冷然,這消息當然是他這個昌文侯先收到的風聲,陳篤敬道:“可惜明達未必是天子想象的那種人。”
一直沒出聲的陳正誌道:“不,明達和天子,壓根就是兩類人。”
……
其後半個月的時間,福建路一直在處於大事之後的浮燥和喧囂之中。
各司衙門俱是紛紛向上奏報陳於泰被剿滅的大好消息,人人都欲在這樣的大事裡分一杯羹,陳於泰的首級被懸在福州南門多日,一直到臭不可聞之後才被取下來,一火焚之。
整個福州府城到南安,到處都是焚香禱告的人群,這十來年直接死於岐山盜手下的不下千人,也就是千多個家庭,還有漳州更是有十萬計以上的百姓受害,牽連到的人群當然就更為龐大。陳於泰在漳州變亂中也是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在其授首之後,很多百姓認為大仇最少也是報了一半,焚紙禱告的不在少數,往南安的路上有相當多自發的去侯府彆院和武卒校場致謝的人,連續多天,武卒營外都是絡繹不絕的人群。
黃來福身為水手長,麾下有八十多個水手,相對於福一號的規模來說,他的部下超編了一倍還多。
對此黃來福當然不會有意見,事實上就是給他加的教學任務,很多招募來的水手可能此前就在大漁船上呆過,沒去過外海,經曆過的風浪都是近海的台風天帶來的麻煩,真正的在海上與風浪相搏,上一分鐘是活人,下一分鐘就可能在海水裡泡著,船身傾覆或是粉碎,瞬息間人眼前一片漆黑,隻有浪花和雨水,還有風聲和雷鳴聲帶來的閃電……黃來福經曆過這些,船上清水斷了,大夥兒捕魚從魚的身體裡獲得水份,或是等雨水,最後還喝了兩天尿。
碰到礁石,船身撞成粉碎,整船的瓷器傾覆在海水裡,象是海底的沙子上鋪了一整層的珍珠。
幾十米高的大浪拍過來,海浪象是一隻巨手,把海帆抓起來到半空再丟到穀底,每個人都嚇的半死,頭發豎起來,發出驚駭的叫喊聲,黃來福記得有個老水手,儘管多次遇到大風浪,在船身晃動的時候還是把苦膽都吐了出來,第二天逃離風浪區之後,那個老水手滿頭的頭發都白透了。
所以一年幾十貫或是百來貫錢,看似很多,是農民的十倍或二三十倍,但這個錢卻不是好賺的。
趕海十年,能夠獲得大量經驗還活下來,體能膽魄還過關的老水手,當個水手長還不是跟玩兒一樣?
隻是黃來福也是有些心酸,自己在南安團練這裡被視為難得的人才,長史李儀除了開始時麵試過一次之外,又陸續見過黃來福好幾回,言語中不乏期許和鼓勵,相較而言,那些海船的東主雖然也用著有經驗的水手,但歸根結底,還是把黃來福這等當成苦力來看。
叫黃來福感動的不僅是李儀的接見,更多的是南安團練這邊對他們這些水手未來的規劃。
服役期按年齡算,四十歲以上的簽十年,三十歲以上的簽十五年,三十歲以下的簽二十年。
這是考慮到海上的風險和體能流失帶來的危險,對一個水手來說,五十歲就是一個極限,在大魏,普通的農夫隻要能走路就能做活,七十以上的男子到田裡做事,哪怕做不了重活,也得打下手,幫著播種,摘草,拾糞,婦人則納鞋底,搖紡機,織機,沒有能閒著的人。
水手則不同,到了五十以上還能在海上奔波的是實在沒有辦法的謀生之舉,體能下降,操持帆索的能力當然也下降,不僅對本人來說相當危險,對整船的同伴來說風險性同樣加大。
每個在南安團練服滿役期的水手,退休之後都會被安排職司,在侯府,團練,都有職司給他們,並且會有固定的退養金,在水手服役期內,家人可以被安排在南安團練下的養濟院內,會獲得相當不錯的照顧。
黃來福的家人已經被接到南安這裡,在東藩還會興修一個更大規模的養濟院,更多水手都需要幫助,希望南安侯能安頓好自己的家人。
在此之前是沒有這種規矩,大夥出海的時候隻能向老天祈禱,希望自己回來的時候家裡平安無事。
現在南安侯幫了大夥,誰不願意出海時知道家人受到照顧,生活平安,吃的飽,穿的暖,睡的好?
黃來福斜倚在南安團練的大營門前,有不少閒漢都斜站著瞧熱鬨。
大校場的武卒正喊著口號,黃來福想在人群中找到兄弟,但看了半天,發覺根本就不可能。
所有武卒俱是戴著紅色的大簷帽,這種簷帽比鬥笠要小一些,式樣更簡潔漂亮,青色的改製過的箭袍,袖口更短,還有腕帶緊束,下擺也短,已經短到膝蓋之上,乍看起來有些怪異,但想想武卒們要行軍走路,甚至上船與敵人交戰,過膝蓋的長袍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箭袍之內是白色的裡襯和藍色的褲子,配普通的鞋子就是訓練時所穿,出來站崗,行軍,則是穿著黑色的長靴,整個人都顯得乾練和威武。
營地中有不少類似木桶式的事物,很多武卒站在桶上,儘力保持平衡在校場中來回騰挪,看起來象是滑稽的小醜戲,惹得不少鎮上的閒漢和孩童們在發笑。
還有兩邊豎起的繩網,高達數丈,一個個武卒從繩索一邊爬上去,再經過數丈長的獨木,從另一邊的網索眼中攀爬而下,周而複返。
高達兩人多高的木板,很多武卒一躍而上,用臂力撐到頂端,翻越過去。
還有斜搭的長板橋,一個個武卒飛快的在板上攀爬而上,再從斜邊劃下去。
這些東西,毫無疑問是在鍛煉武卒的膽色和身手,特彆是適應在海上和船上攀爬繩網帆桅時的身手。
有一個打造出來的空心的鐵圈,武卒兩手兩腿大開保持著平衡,然後被一路推來推去,下來的武卒都是麵色發白,有很多人還是會嘔吐。
這種強度的訓練已經開始快一個月了,很多武卒都是咬牙才撐的下來,很多老武卒一樣要接受這些新器械的訓練,沒有人能夠例外。
武官也是一樣,甚至徐子先在南安時也要經受這樣的訓練。
在黃來福來看,雖然和實際的情形還相差甚遠,比如根本沒有辦法模擬海上的風浪,但考慮到這邊的武卒還要在船上實習訓練三個月才算完全的合格,現在的訓練強度也是相當的合理和必要了。
黃來福站在營門前,等候著一個都的武卒走出來。
加上自己管理和培訓的水手,福一號會相當的擁擠了。
黃來貴正在營中做最後的準備,他已經看到兄長在外等候著,能到福一號上繼續訓練,與兄長在一處,令得這個青年人相當的高興。
貧家小戶出身的兄弟,有為了一點小利而翻臉成仇的,也有始終互相幫助扶持的,黃家兄弟顯然是屬於後者。
黃來貴是水營第一營第五都的伍長,現在水營還隻算是臨時營,因為並沒有通過最終的訓練,不算正式的營伍。
隻有當成為正式營伍之後,才會取一個響亮的名號來代替數字。
每個都也是一樣,忠信義三營原本是十五個都,現在每個營加一個步兵都,一個騎兵什,騎兵什用來當傳令塘馬和架梁馬,隔絕敵方的哨探騷擾,步兵都又稱為突擊都或重兵都,鐵甲和最好的兵器,最棒的士兵和武官才有資格被挑到重兵都,這是每個營在戰場決勝時的才會投放到戰場的決定性的力量。
當然現在還缺乏裝備,而且最有經驗的老卒和表現最突出的新武卒會被編入其中。
在水營,每個營也是有一個重兵都,他們要負責的是第一時間跳入敵船,引領身後的兄弟獲取勝利。
膽色,身手,都是最一等一的好手才夠格被挑入其中。
黃來貴心情很矛盾,既希望自己能成為最優秀的團體中的一員,又知道兄長和親人們都不會讚同。
榮譽意味著更多的餉錢,更多的升遷機會,也意味著極大的風險,黃來貴懂。
前一陣子福一號運回了大量的戰死將士,南安侯徐子先親自趕回來主持了戰死將士的葬禮。
自南安團練成立至今,這一次剿滅岐山盜是死傷最慘烈的一回。
除了當場戰死的一百多人,後來又陸陸續續有十餘名重傷的武卒沒有熬的過去,成為陵園中新墳的成員。
身為武卒成員,看到那麼多的戰死的兄弟和重傷者,內心不可能毫無感覺。
好在值得欣慰的就是武卒們得到了相當隆重的葬禮,所有的戰死者的家屬被邀請參加,徐子先親自主持,並且向那麼多戰死武卒的家屬長揖為禮,堂堂宗室侯爵,就算徐子先最落魄的時候,身份地位也非尋常百姓可比,在得到徐子先揖為禮時,黃來貴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是相當的動容並且在心頭湧起強烈的感動。
南安侯如果隻是一揖,感動也會如風一般來的快,去的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