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若有所思,半響之後,才是展顏一笑。
確實如李穀所說,趙王在福州經營了十餘年,各方麵的勢力都是根深蒂固,特彆是在駐福建的禁軍勢力,地方廂軍勢力,到處都是有趙王的人。
徐子先在岐州悍然殺何山虎,趙王著急緊張了幾天,以為此子掌握了一些要緊的東西,後來看看上稟的東西,趙王才將心放了下來。
現在看來,如果徐子先是以現在的方式發展,再過十年也比不得趙王現在的實力,其再強悍,也始終是在趙王陰影下掙紮的小人物。
特彆是如果國家有變,趙王瞬間可以掌握福建路的大權,到時候對徐子先的安排任用,不管是用明麵的排擠還是各種辦法,都可以輕鬆去除此子的威脅。
簡單來說,徐子先應該是敢打敢拚,銳意進取,現在看來,其是掌握了一定的權勢財富之後,開始變得小心謹慎和保守起來。
趙王滿麵春風,笑道:“畢竟是我那不成材的叔父後人,有出息也是有限的很。”
這是說的當初的老南安侯,上一代的趙王,提起老南安侯來,可是滿臉的不屑。
“總歸還是要盯緊一些。”李穀心中略有不安,說道:“殿下要多派人手,看緊南安水營,以防其突然有什麼動作。”
“近來下頭的回報,多半是水營配合林家的船隊和昌文侯府調派的船隻,他們已經在大規模的往東藩移民,所以近來根本顧不上岐州群盜,相反,他們還在擔心陳於泰給他們找麻煩,在海上伏擊他們。因為昌文侯府所請,林鬥耀下令駐澎湖的水師出動護航,真是笑話了,若不是沾一個東藩馬政大局的邊,光是這事,我便能向兩府彈劾這幾家。”
“殿下不必著急。”李穀微笑道:“時間在殿下這邊,一旦招安議成,徐子先和齊王都無能為力矣。”
“但要緊緊盯著南安水營。”李穀道:“一定要小心南安水營突襲。”
“我看那小兒無此能耐!”趙王陰沉沉的道:“海上舟師可不是那麼容易練出強兵,和陸上完全不同。”
“在下也是這般想法。”李穀雖然不能完全放心,但確實是如趙王所說,水師和陸營不同,陸營隻要明軍紀,嚴操守,重訓練,軍械,飲食都能保障,好歹就能出強兵。水師則完全不同,砸入重金也不是容易出成效,水手,船上的各種職能,優秀的富有經驗的船長,這些東西可是和陸營不同。
另外陸營也需要有經驗的將領,這一點來說,李穀一直很奇怪,徐子先是怎麼精準的找到那麼一批有能力和經驗,忠誠上又有保障的將領?
趙王府不是沒有下過功夫,不管是那個嚴謹而有大將之風的秦東陽,酒色財氣似乎樣樣都沾的劉益,世家子弟張虎臣,林存信等人,或是高時來,田恒等少年,吳畏三和金抱一這樣的老牙將,除了積怨很深的葛家兄弟外,幾乎所有的南安將領趙王府都嘗試過拉攏腐蝕,可惜的是一律無用。
能有這麼多有經驗的大將,才是南安團練在短期內崛起,並且叫人不敢小視的最重要的原因。
水營麼……李穀笑了笑,確實,自己太過小心了些。
……
“趙王殿下和李先生都是一樣的看法……”蒲壽臣小心翼翼的將密信遞給蒲壽高看,自己又把身子縮了回去。
蒲家近來的情形相當不穩,蒲壽高接連失敗,除了外部的色目商人領袖地位不穩外,家族內部也是不乏挑戰者。
連續的失敗,南安的團練捐,加上多次買通朝官,進奉北伐使費,蒲家這種家資過億的大家族其實不在意這百來十萬貫的損失,但如果一係列的失敗加上金錢損失,雖然不足以將蒲壽高攆下族下的椅子,卻也是叫他感覺緊張,自覺地位岌岌可危。
因為族內不穩,蒲壽高並沒有更進一步的報複計劃,除了令陳於泰襲擾興化軍之外。
“嗯,我省得了。”蒲壽高看完密信,順手在燈燭上點燃,他眼看著信件燒成一團黑灰,才向蒲壽臣說道:“我不寫回信,替我回口信,說知道了,等我派人去島上,通知陳於泰,最好找機會襲擾東藩,狠狠、乾一家夥。”
“李先生就是這個意思。”蒲壽臣略覺興奮的道:“現在看來,徐子先是要經營好他的水營,東藩成為他最重要的根基,畢竟朝廷把馬政大事交托給他,東藩島上一共才一萬多口,都劃成了南安侯府的官戶,這樣等若是把東藩分封給了南安侯府,相比南安這等小鎮,東藩才是南安侯府最著緊的基業……”
“李先生畢竟高人。”蒲壽高陰沉的臉上露出笑容來,他對蒲壽臣道:“東藩貧弱,沒甚可搶的,澎湖那裡有水師,風險不小,你叫人同陳於泰說,搶東藩以殺人毀物為最要緊之事,這一次出動,錢財上我補給他,不叫他為難。”
陳於泰雖然掌握岐山盜多年,但海盜相對來說組織鬆散,大當家是帶著大夥發財的存在,要大砰分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這樣的頭目才坐的穩那把交椅,群盜才會在頭目的指引下去拚殺。
若是殺來殺去,得不到什麼好處,大當家的地位都會不穩。
“小弟省得。”蒲壽臣道:“我得空會自己坐小船去一次岐州港口。”
“要小心不要暴露行跡。”蒲壽高略感疲憊的道:“我們家可經不起再有什麼波折了。”
“徐子先可惡……”蒲壽臣還是忘不掉江心的那一夜,衝天的火光下大量的蒲家牙將被斬殺和俘虜,現在還有很多浦家的牙將和雇傭來的人被關在福州各處的苦役營中,蒲壽臣更是灰頭土臉,身為主事人直接失掉了很多家族內的權益。
這件事給蒲壽臣帶來了不小的陰影,現在他恨不得陳於泰和蒲府牙將一起出動,將南安侯府不分良賤殺個乾乾淨淨才能算解氣,不過現在當然不可能做到這一點,若是能毀南安侯府的東藩基業,想來也是不錯的結果了。
“叫徐子先在岐州鞏固根基去吧,叫他練水營去。”蒲壽臣咬牙切齒的道:“他在岐州得意,壓製那些廂軍,咱們突然一下子毀掉他東藩基業,看他怎麼麵對昌文侯府?一下子好幾十萬貫全扔在水裡去了,他又不是咱們蒲家,看他能承受的住?”
蒲壽高不象這個族兄弟那般淺薄壓不住情緒,但臉上也明顯快意神情,這一年來,蒲壽高真的是受夠了。
……
“徐子先這些做法,還算穩重……”
蒲家的人走後,陳於泰披著外袍,走出屋子。
羅四等大頭目跟在其身後,戰戰兢兢的尾隨著。
外麵星空璀璨,月色皎潔,遠方的岐州山脈清楚可見,甚至隱約能看到立在山麓上的上寨箭樓。
陳於泰打量了一眼,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這箭樓立起來也快十年了,開初似有進取之意,可是當年徐應賓想從山道進擊,沿途將士自相混亂,在山上潛伏了一天一夜,居然就斷了補給,將士缺衣少食,空著肚皮向山下攀爬,途中就摔死了不少,待陳於泰率部突襲之時,廂軍大潰,連徐應賓也是差點死在陣中。
這事兒之後,後來曆任的防禦使都放棄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打算。
一個大頭目道:“徐子先看來比他爹當年要穩的多,對內充實自己的嫡係,搶下地盤,岐州算是納入囊中,若以後上中下三寨俱是他的人,便是知州也被他架空了,等若又多出一塊地盤出來。再有水營,與澎湖,東藩相接,再滅掉咱們,整個福建路論勢力,也真的沒有哪一家能壓的住他……”
“想的美罷了。”另一個大頭目道:“東藩他就保不住,憑澎湖那點人,守的住那麼大的海域?”
“大當家,何時去東藩?”
陳於泰不語,凝神良久之後,才道:“暫且不急,剛在興化軍做了一票,現在各地都戒備森嚴,不好得手。待過一陣子,再派少量人襲擾福州或漳州,水師和駐軍都調度之後,咱們再用主力去東藩。”
陳於泰森然道:“有大人物說了,福建路再製不住咱們,朝廷也就隻能想著招安,這是咱們兄弟夥的大事,事到臨頭就隻能拚命,咱們一夥為盜十來年了,該撈也撈足了,底下若是招安,需得安份守法了,該拚命時要拚命,該守法時便要守法,各人都給我記清楚了……”
眾人俱是一臉期待的神色,羅四咧嘴笑道:“俺宗族都把俺除名了,若是俺也當個品官,一身官袍高頭大馬,帶著親兵回村,卻要看看那些老家夥的臉色。”
一個大頭目神色古怪的道:“這才是殺人放火金腰帶哩。”
“咱們金銀沒少搶,小娘沒少糟蹋,最終還能落個好下場,他娘的,當初為盜時可萬萬沒想過這等好事。”
“一切都得靠大當家。”
眾人一起叉手拜揖,都道:“一切均是聽大當家的。”
陳於泰神色威嚴的點一點頭,其實便是他自己亦未想過會有能被招安的一天。若不是北虜在北方給朝廷極大的壓力,據陳於泰得到的消息來看,朝廷在七月左右會展開大規模的北伐戰事,一切兵馬錢糧俱是先儘著北方用,若非如此,哪得招安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