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吳王之後……”徐子誠臉上傲氣更明顯了。
文宗諸子,一個封太子,就是後來的成宗皇帝,諸皇子中有兩位封王,一位就是趙王,另一位是在江陵的吳王。
徐子誠是吳王之後,同輩皇子諸兄弟中,最慘的就是南安侯府,荒唐無行的皇子,給了少量財物直接封在福州不聞不問,雖然成宗,趙王,也未必強到哪裡去,不過在文宗一脈的後人中,提起南安侯府,當然都是充滿鄙夷之意,現在徐子誠的臉上,就有相當明顯的鄙視之意。
“京師居,大不易。”徐子誠傲氣淩人的道:“一向聽說南安侯府窘迫,我看你帶這麼多人,可不是打著饑荒上京?不該講的排場就不要講,還憑白得罪人。”
這人倒真是人如其名,實誠的很。
顯然是這位國公世子上京襲爵,聲威顯赫,結果徐子先一來,武卒和牙將都是精壯漢子,舉手投足又是有明顯的軍人氣息,將三百餘人的吳國公府的聲勢都壓了下去。
徐子誠感覺被人搶了風光,心中大為不憤,如果不是近支兄弟,怕是說話就更難聽了。
劉益在一旁突然拍了自己脖子一下,罵道:“哪裡竄出來的傻貨,這個天還出來咬人?”
眾人忍不住要笑,徐子先回頭瞪了劉益一眼,自己臉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出來。
徐子誠自是聽出了言外之意,臉色漲紅,手已經按在腰間儀刀之上。
吳國公府的牙將多半穿著武官袍服,數十人簇擁在徐子誠身側,一旦徐子誠下令,就會衝過來與劉益等人廝打。
徐子先倒是無所謂和吳國公府的人打一架,若是叫人欺上頭上也沒有反應,誰會將他這個國侯世子看在眼裡?
睦親館裡的官吏們可是隔著遠遠的,擺出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來,如果徐子先敬畏對方國公世子的身份,退避忍讓,這些長了一雙富貴眼的狗才,底下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非來。
就在此時,有人叫道:“清涼傘,有宰執儀從過來了。”
劍拔弩張的態式一下子緩和下來,徐子誠狠狠看了劉益一眼,又盯著徐子先看了幾眼,再轉頭看朱雀大街上的情形。
果然是宰執儀從,一柄清涼傘在大道上相當顯眼,沿途的官吏人等紛紛退避,有人站在一旁,多半的人抱拳行禮,態度都是相當的恭謹。
在京師,一柄清涼傘代表的是大魏最高的權柄,兩府隻有左相,右相,兩位大參,三位樞密,一共七位宰執夠資格打這把清涼傘。
除此之外,就算是親王,國公,或是三司使,六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翰林院掌院學士,禦史中丞,太尉,節度使,任何高官顯貴,都是不夠資格。
在清涼傘前,就算高貴如親王,也得退避在旁,讓宰執的儀從先行。
當然京師之中,也根本沒有親王,杜絕了這種尷尬局麵的發生,宰執尊貴,親王也尊貴,且是宗室的臉麵,朝廷也是不願叫這等事發生,有傷皇親宗室的體麵。
宰執儀從也有不同,左相和右相才夠資格用百名元隨,大參與樞密則是用七十人,眼前的儀衛元隨浩浩蕩蕩前來,一看之下就是有百人之多,很顯然是政事堂的宰相元隨。
“左相?右相?”眾人驚疑不定,宰執雖是聯名,但樞密正使位在大參之上,大參位在副使之上,左相和右相位在樞密使和所有大參,副使之上,左相韓鐘則是權力網的最頂層,上頭隻有一個天子官家,除此之外,無人可以在韓鐘之上。
右相徐夏商與韓鐘都為宰相,稱為右相是本職稍遜,雖然都是封國公,開府儀同三司,但韓鐘是中書令兼尚書左丞,徐夏商是中書侍郎兼尚書右丞,兩人俱加平章軍國事,對軍國大政,財計,吏治,軍務,俱有決斷之權。
兩府唯一伸不進手去的是廢除門下省後加強的禦史台,禦史中丞地位超然,不受兩府管轄,隻對天子負責。
另外就是有“計相”之稱的三司使,三司使專門負責財賦倉儲轉運諸事,侵奪戶部權力,這是本朝遺留下來的特色之一,原本國初之時有感於諸使雜差眾多,至宣宗朝改革吏製和軍製,使名實合一,去除了很多無謂的官職,將官,職,差遣等諸務合一,取消了無用的宮觀使,節省了相當的財賦支出。
計相地位重要,雖在兩府之下,也是較為超然,不怎麼受到政事堂的轄製。
“左相不可能。”徐子先莊容道:“是右相老相國來了,我們準備上前拜見。”
“有你們什麼事?”徐子誠斜眼道:“右相老人家要來,也是來見本人。”
也怪不得徐子誠這麼說,南安侯府地處福建這樣的偏遠地方,遠不能和在江陵的宗室比影響力。
吳國公府更是財雄勢大,在江陵擁有強大的影響力。
徐子誠本人即將襲爵成為正二品的國公,官爵地位止在親王之下,也是朝廷相當貴重的顯爵高位了。
徐子誠襲爵後還不必考鎖廳試就能為官,江陵大都督府現由周王執掌,有幾位副都督,前代吳王就是副都督之一,朝廷已經有明旨,吳國公襲爵之後,回江陵任大都督府副都督,協助周王提管江陵的過百軍的廂軍兵馬。
若以如此身份,右相又喜歡宗室中的有為青年,前來召見,似乎除了徐應誠之外是沒有彆的可能。
徐夏商坐在四輪大車之中,車輪滾滾向前,這位年過七旬的老人已經須眉皆白,他已經不耐煩瑣碎的政務,另外也知道從天子到韓鐘,劉知遠,張廣恩等人,無不是盼著他趕緊走人,將右相的位置讓出來。
老人也感覺無可不可,京師的一切都已經叫他無比失望,如果他年輕二十年,憑著崇高的威望還可以與這些人鬥一鬥,甚至麵斥天子也一樣能做得,成宗皇帝就被徐夏商斥責過,唾沫星子噴了皇帝一臉,官家也隻能下朝後叫宮女送毛巾來擦臉,連抱怨的話也不敢說。
但現在徐夏商已經老了,精力衰頹,每天隻能睡四個小時就驚醒,睡眠不好,精神不濟,全身無不酸痛……這一切都使他無比懷念自己的青年時期,那時候也是一樣一夜隻睡四小時,第二天還能精神奕奕,與人論文,談事,讀書,一點兒也不覺得疲憊。
就算是五六十歲時,看那些浩瀚如海的奏疏,分析其中蘊含的深層用意,對徐夏商來說也並不困難。
現在的他已經七十三歲,精力衰頹,體能不支,身體脆弱的似乎倒下去就起不來。猶如風中之燭,似乎一陣大風吹過來,就能將這位老人殘餘的生命之火給吹滅。
徐夏商倦了,大冷的天,馬車裡生著銅爐,還蓋著厚重的狐皮在身上,猶自手腳冰冷。
如果不是事情要緊,徐夏商不會這麼走這麼一趟,睦親館徐夏商也來過幾次,不過是視查館舍,並不是來拜會誰……就算是哪一家的親王,也當不起徐夏商的登門拜訪了。
海內文宗,名儒,宗室中的長者,加上一連串的官職,勳,階,還有受封潞國公,隨便哪一條,徐夏商都有資格傲視任何人,哪怕是天子和左相韓鐘。
“相爺,”仆役在馬車邊上稟報道:“吳國公世子在外求見……”
“徐子先嗎?”徐夏商睜了下眼,想了想,說道:“是徐子誠?我不見他,告訴他,襲爵之後,給我趕緊離開京城。”
馬車外徐子誠聽的真切,一張白臉漲的通紅,他恨不得馬上鑽到地底下去,這不是自己找上門尋來的晦氣?
不知道老相國是不是貪嘴吃了什麼生冷東西,鬨了肚子,怎麼就這麼大的火氣?
“老相國身有不適?”徐子誠猶自嘴硬,在外頭道:“侄孫帶得有好醫生在身邊,晚上叫他到府上去給老相國看看身體……”
徐夏商拉開車窗,兩眼如鷹一般的盯視著徐子誠。
徐子先在一邊看到了,心中也是一驚。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徐夏商就是一個儒生氣質老者,和善,友好,學識淵博……吳時中現在是名儒,但徐夏商是格物致知另外一個派彆的創始人的發揚光大者,其學說通行南北,被很多書院認可和傳播,吳時中在這方麵還有不小的差距。
原本以為應該是和善的長者,令人如沐春風,誰料徐夏商竟是在眼前暴露出這樣的一麵?
這種銳利的眼神,還有臉上的戾氣,哪象是傳聞中扶攜宗室後輩,對人淳淳善誘,喜歡教導,提攜後輩的宗室老相國?
“你不要以為你打什麼主意,我不明白。”徐夏商盯著徐子誠,厲聲道:“趁早收了你的糊塗心思,給我老老實實的回江陵去,若不然,死之有期!”
徐子誠不敢再說什麼,低著頭,自己都不知道回複了什麼,在徐夏商嚴厲的眼神盯視之下,徐子誠狼狽不堪的告辭離開,館舍中人也不敢再看熱鬨,諸多官吏迎上前來,把吳國公府的人帶到幾個院落裡分彆安置。
“南安侯世子來了沒有?”徐夏商脾氣上來,一時下不去,口氣還是相當嚴厲的詢問著下人。
饒是徐子先在刀鋒林立之處衝鋒陷陣,凜然不懼,此時也是有些頭皮發麻。
眼前此老可是相國,宗室重鎮,大魏人口口相傳的名儒,哪怕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挑糞苦力,得閒也會議論徐夏商老相國是天上文曲星轉世,來輔佐大魏天下太平五十年。
這樣的人,評點人物,甚至訓斥,都會很快把風聲流傳開來,就算徐夏商不動用朝廷公器,不會貶斥免職自己看不慣的官吏或宗室子弟,但風評一傳開來,對個人的形象是災難性的結果。
隻是這當口也容不得徐子先躲開,而且他也有些驚奇徐夏商的來意,料想其對自己應該不是抱有惡意……當下上前一步,抱拳長揖,口中道:“侄孫徐子先拜見老相國。”
以宗室行輩計,徐夏商其實行輩隻比徐子先高一輩,但其拜相封爵,都是以國姓世家的身份,不算宗室,所以宗室中也是相當有默契,按年齡來稱呼總是沒有錯。
以徐夏商的年齡,就算徐子先叫一聲太爺爺也是夠的著,自稱侄孫總是沒錯。
“哦,你就是明達?”
徐夏商眼神突然變柔和了,看看左右,說道:“老夫是專門來看你的,你在南安的事做的很好,沒有辜負老夫的信任,南安捷報傳來,令我高興的很。宗室之中,雖有敗類,也是有你這樣有出息的子弟,老夫心裡欣慰……”
徐子先再次躬身,說道:“若不是老相國信任提攜,侄孫也沒有機會展布……”
“是了,是了。”徐夏商坦然道:“這事老夫也是要居功不疑……人要成事,三成靠自身本事,六成靠運氣,一成靠貴人提攜。老夫勉強算是提攜過你的貴人吧。不過,我可不要你的報答,你能為宗室,為大魏,多效忠,多出力,就算是回報了。”
“侄孫敢不以死報國?”
“死就算了,大廈將傾的話,儘人力就好。”徐夏商突然大發牢騷,說道:“有人要自己尋死,也隻能由他。”
徐夏商說了一句,自知失言,說道:“進館舍裡頭說話。”
在眾人矚目之中,徐夏商的元隨持矟,矛,長刀,或是手按儀刀,將閒雜人等全部隔開。宰相元隨,就算官員亦不敢衝撞冒犯,很快將館舍門前清理出來,徐夏商推開要攙扶的仆役,說道:“我還能活幾年,走路還是能走得……”
穿著紫袍的老人在前,徐子先亦步亦趨跟隨在後,睦親館的館丞戰戰兢兢的來伺候,這一下當然是給徐子先等人安排了上等房舍,打掃的精舍不說,陳設精致,家俱也是很新,地方也是很大,估計是睦親館裡最頂級的院落了,非親王不得啟用。
徐夏商對這些並不在意,他為相十餘年,這等事見的太多了,不過是不起眼的小事,也不會有禦史不開眼到這種地步,來挑這麼點小事的毛病。
“明達你定親了?”徐夏商坐定之後,劈頭就是問徐子先的婚事。
“是定了昌文侯府家。”徐子先等奉茶的小吏帶人出去,這才答說道:“侄孫幼時,先父就和昌文侯府約定了親事……”
“也是你自己爭氣。”徐夏商道:“昌文侯府的陳篤敬還好,有他先祖陳汝信的風采,他的那些兄弟子侄,目光短淺的多,象樣的少。不過,能與你聯姻,他們畢竟還算是有些眼光。”
徐子先哭笑不得的道:“老相國過獎了,侄孫愧不敢當。”
“你有什麼不敢當的?”徐夏商道:“按太祖的設計,宗室,文武官員,加上各地議會,算是形成一個穩固的三角,互相牽製,也可以彼此協力,宗室替代掉的是太監,議會,報紙,替代的是宗族和生員之力,加上文武官員,彼此製約,不使一家獨大。結果曆代官家隻是壓製宗室,加上報紙未能與監察一體,隻能報些花邊新聞和邸抄上的東西,威力大減。大議會也沒弄的出來,現在弄到尾大不掉,各路離心,中樞強力還好,一旦中樞出事,地方必定離心,非弄成東漢年間的亂象不可。而又畢竟不如東漢末年時各地太守形同諸侯,隻會彼此扯皮,徒然內耗……老夫斷言,若真有中樞乏力,外敵大舉入侵之時,怕就是大魏亡國之期到了!”
徐子先看著眼前垂老待死之人,內心之中真的是充滿敬服之情。
魏製有些不倫不類,既不似漢時那樣重地方官,給地方官軍政大權,這使得諸朝以弱被滅,而漢獨以強亡。
漢之郡太守就能率數萬步騎,征亡逐北,殲滅來犯的草原騎兵,甚至威懾匈奴,使其不敢南犯。
赫赫有名的李廣,便是漢之郡太守之一。
而自唐時,藩鎮為禍,雖然有回鶻吐蕃先後入侵,失北庭安西,然而終唐一世,契丹,吐蕃,回鶻最多騷擾邊郡,不能真正進入大唐腹地內境,其原因就在於強藩林立,各鎮軍力強大,異族不能侵入大唐境內,其因就在於此。
而後來中樞亡於黃巢這樣的流賊之後,反使各鎮失去主心骨,互相攻伐,契丹由此而起,更有石敬塘這樣的藩鎮之主為了自家富貴,割讓幽雲十六州,導致漢家失北方防線,後來兩宋一直被北方遊牧民族壓著,後人以弱宋相稱,其實宋人重步兵極強,而且財力充裕,所以中樞對軍隊一直指揮如意,將帥不能自專,杜絕了自立和成為藩鎮的可能。
就算南宋末,各地將帥也是拚死奮戰,蒙古攻南宋前後五十年,一直不能突破,後以南北夾擊之策,使南宋消耗了大量財力物力,最終南宋並不是敗亡於軍事,而是實在財政上無能為力,挽回不了荊襄大局,最終力戰不敵而亡。
明的敗亡,令人扼腕,甚至有很多細節令人痛恨到惡心的地步。北宋之亡,是心肌梗塞式的死法,突然,令人促不及防。
南宋則是戰至最後一刻,實在無能為力,若其在堅持二十年,則以北元蒙古人內爭加上財政壓力,忽必烈也不會再持續的攻打南宋,南宋可如越南和朝鮮還有日本那樣存活下來,也算個不錯的結局。
大魏的情形和漢唐不同,與兩宋也有不同,在中樞來說,重相權和宋類似,但對地方的經營又和漢相仿,隻是地方官有牽製,並不如漢的地方官員擁有生殺予奪的實權。
這就是徐夏商所說的情形,地方有離心力,又沒有誰能一家獨大,真正統合大權,形成強大的藩鎮。
這樣的格局,隻要中樞一失序,地方會離心的同時,又統合不起抵抗外敵的力量,隻能紛紛自立,旋即被滅。
崇德帝在燕京將破之時,想令山東東路,西路,北上津海迎天子南下,結果地方離心離德,根本無人能應下這沉重的擔子,待山東地方好不容易湊了兩萬餘人北上,結果傳來燕京失陷消息,十幾個軍的兵馬立刻作鳥獸散,敵軍未至,自己就先崩潰了。
“這是天不假太祖壽元,留下來的後患……”徐夏商歎道:“太祖原本是在中樞設大議會,為彆是宰執和六部尚書,寺卿加上諸殿學士等執政重臣,加議政大臣名義,數十名元老重臣組成大議會,這樣宰相權雖重,由執政議政大臣組成的議院足可製稀。議院之中,連宰相也隻是普通議員之一,眾人平等,就算權臣要收買,壓製,得費多大功夫和心血?諸多軍國大政,用人賞罰,甚至太祖是打算宰相定五年之期,至期滿後由大議會推薦,甚至皇子不肖,大議會可以處罰,或是免爵,或是流放,這樣可以使宗室子弟都警惕自愛,促其向上。至於報紙,書籍開放,亦是太祖立意,原本是要在各處設監察院,查察官員有無貪汙舞弊,與鄉黨宗族聯手魚肉百姓,或是陰圖自立,以私害公,報紙為監察耳目,可以設采訪點,廣訪民情登錄,以為輿論來促監察,與各地的議院配合行事,使得地方文武官員不敢結黨營私,損公肥私……可惜太祖在位不到二十年,諸多展布隻是剛剛開始,結果弄成現在不倫不類的樣子。人都說宣宗皇帝最肖太祖,其實他棄守遼東,哈密諸地,使西羌興起,後有東胡之患,加上不肯遵太祖遺訓,不設宰相任期,不立議院,以為會掣肘天子,結果呢……”
徐夏商猛烈的咳起來,徐子先連忙將茶水端上去,自己內心卻是如驚濤駭浪,一時半會都說不出話來。
現在看來,大魏太祖是穿越客是實錘了,自己並不是穿越到某個不存在沒被記錄的曆史空間內,而是在某個不同的平行空間。
從徐夏商述說的這些東西裡來看,應該是最高層的核心機密,大魏的機構設製,有前朝遺留,比如中書省政事堂,還有樞密院,三司使,六部諸寺卿製。
也有一些獨特的東西,比如官製名實合一,行政效率較快,重道路,驛傳,邸抄公開,允許報紙發行等等。
對學校和掃盲較為重視,把民間百分之五的識字率硬是提升到了百分之十五左右。
軍製較為合理,早年對火器發展較為重視。
出現了四輪馬車,雖然在南方運用不多,但京師之中馬車數量較多,但道路沒有得到根本改善,運力還是依賴海運和運河為主。
對土地兼並和發展工商,對外貿易的態度,相當的激進,由此也帶來工商過於發達,導致傳統農業區相對貧困,比如現在荊湖南路和北路的慘狀。
當然,京畿一帶,包括河北兩路,河東路,秦鳳路,永興軍路,這些要麼是塞北,要麼是西部邊路,工商落後,農業也不行,地方相當窮困。
在此之前,徐子先隱隱就有懷疑,感覺大魏象是一張畫了一半的半成品畫,現在看來,以魏太祖的雄才大略和諸多設製,都是因為天不假年而半途廢止了。
就算如此,大魏也還是有相當的活力和內在的力量,如果崇德帝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仍然可以維持國家氣運,不至於落到最後那麼淒慘的地步。
“和你說這些,”徐夏商喝了幾口茶水,接著道:“是想叫你知道,一件事如果起了頭又沒有做成功,走歪了路子,想彌補是千難萬難。明達你還年輕,將來為人,行事,一定要記得,展布大勢,需得考慮很多,甚至還得是自己的身體……老夫年歲已高,沒有幾年光景,放下天下宗室,俱是庸庸碌碌為多。齊王是個人才,但性格有些過於內斂溫和,能得人望,但不是雄主的材料。而且,他年歲也太大了,鎮福州還行,想做更多的事,就是無能為力了。隻有你……”
徐夏商看著徐子先,正色道:“將來能改變天下格局,將太祖諸多善政推行開來,繼續下去的,莫非就是你?”
徐子先嚇了一跳,倒是沒有想到,隔著四千裡路的燕京城中,一位古稀老人,居然在對自己抱有這樣高的期望?
“侄孫不敢說太多……”徐子先頗為艱難的道:“以侄孫現在的身份,地位,權柄,想展布天下,是不是有些好高騖遠?”
“這倒是老夫的不是了……”徐夏商感歎道:“風雨將至,大魏國運不佳,想做事的人如逆水行舟,需得有大氣魄,大膽略,也得如履薄冰,萬般小心行事才是。隻是宗室之中,我看來看去,有手腕,決心,意誌,毅力奮發向上的青年,實在是太少了。而那些厚顏無恥,一心權位,甚至圖謀不軌的野心之輩,又是太多!”
徐子先這時隱隱明白,眼前這位以大儒之名名聞天下,其實不算是“純儒”。
現在崇德帝明顯不是人君之望,不要說中興,能不能保住大魏天下也是難說的很。以徐夏商久在中樞的眼光早就看穿了崇德帝的虛實,而也是早就關注各處的宗室子弟中,是不是有可造之才?
怪不得齊王推薦之後,政事堂劄是給了徐子先團練使的實職,而不是加官,階,勳或是加大賞賜錢財。
徐夏商這是要未雨綢繆,提前在各處觀察宗室中的傑出青年子弟,為將來做打算?
這個就有點太超前了……
徐子先肯定不會接這個話茬,就算他心存欲望和野心,為了自保也得不停向上,但現在說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
“你莫忘了你的身份……”徐夏商又咳了幾聲,說道:“不是要你爭,而是要你做好自己的事,到時候自然有人替你爭……”
“啥身份?”徐子先有些懵懵懂懂,今天他實在是被老相國給搞糊塗了。
“糊塗,昏聵!”徐夏商怒了,說道:“徐子誠為什麼來京多日就是不拖著辦襲爵,一直謀求想留在京師,不去江陵上任?你好好想想,你和他都是什麼身份?”
“文宗苗裔?”
“對嘍!”徐夏商恨鐵不成鋼的道:“這個身份,你自己不重視,難道彆人會替你想起來?”
徐子先這時才恍然大悟!
老相國不是要謀反,也不是要策動徐子先謀反,而是走一條堂而皇之為國選擇儲君的路。
文宗後裔並不多,養成的皇子不過五人,太子早逝,留一子長成,就是後來的成宗,成宗無子,絕嗣,然後是次子吳王,現在吳國公一脈。皇三子就是趙王一脈,現居福州。皇四子就是現任的大宗正韓國公徐安吉,其以文宗皇子身份封國公,考鎖廳試,在外任職多年,後來中年之後一直無子,奉成宗之令回京任大宗正。
本朝的大宗正,向來是在遠支宗室中挑選,以防在京與各家宗室勾結,或是處事不公,或是滋生野心。
徐安吉是徐子先祖父第一代南安侯的親兄弟,也是文宗皇子,若不是其無後嗣,大宗正是不可能由徐安吉擔當。
徐安吉不僅無後,還拒絕了過繼,過繼宗子是當時一般的做法,但也有不少人不喜歡過繼,寧願絕嗣。
成宗逝世時,趙王已經有嫡長子,當時的韓國公一脈無子,吳王一脈隻有與成宗的同輩兄弟,第三代未出生,隻有趙王有子,在成宗逝世前數日,趙王奉詔將長子緊急送入宮中,以皇子之名在宮中教養。
後來成宗逝世,雖無皇太子名義,身為唯一的皇子,崇德帝還是很順利的登上帝位,乃成大魏天子。
現在崇德帝也是沒有子嗣,大宗宗位之爭,顯然也是被很多有心人惦記上了,誰家能再送一個小子入宮,如趙王一般富貴和掌握權力,指日可待。
徐子先這一下徹底明白過來,為什麼趙王對自己父子一脈百般打壓,提防,甚至不顧福州大局和宗親情誼,一定要以徐子威和徐子文壓製自己,甚至恨不得叫自己被蒲家的人殺掉才好了。
這裡頭涉及到大位之爭,哪還有一點親情可言?
崇德帝無子,按例應該是從文宗一脈第四代裡挑選,但為了防範彆家宗室起異樣心思,酌金一事,對很多實力雄厚,血脈也較為接近的宗親打壓的最為厲害,至此徐子先徹底明白過來,先掃除外圍那些野心勃勃的宗親,將大位繼統定在文宗一係,然後再定於趙王一脈,這應該才是當今天子和趙王聯手施為的最大目標所在。
彆家宗室的機會都不是太大,以大魏和華夏傳統來說,就算是崇德帝無子,理所應當的是從近支宗親裡挑出人選入承大統,遠支宗室可能也有豬油蒙了心的蠢貨,其實用不著廣泛打擊,崇德帝在酌金一事上大失宗室人心,也是因為打擊太廣,手段太蠢。
徐子先也是文宗一脈,當今崇德帝的從堂兄弟,在宗親血脈上相當接近,大魏的皇統也有過兄終弟及的例子,按徐夏商的說法,徐子先也有機會?
隻要徐子先表現出色,文才武略俱是上上之選,力壓徐子威和徐子文,當然還有那蠢貨徐子誠等人,崇德帝離世之後,由兩府,宗親,群臣推舉,誰的機會更大?
想到這裡,徐子先也是砰然心動。
如果能入承大統,以全國之力除舊布新,徐子先自信以自己的能力,數年之內,可以使大量的禁軍改頭換麵戰力大增,強兵之後,再以舉國之力展布自己的施政,似乎更容易成功?
“老相國的話,我是明白了……”徐子先沉吟片刻,還是搖頭道:“天子尚在盛壯之年,且無失德,此議非臣子所敢想,所敢為。”
崇德帝其實人心儘失,最少在普通人和群臣眼裡,皇帝不是一個有能力的天子,這應該已經是普天下的共識。
但所謂失德不失德,主要還是看個人德行。當今天子不好女色,不喜財貨,宮中用度一減再減,皇帝儉樸到穿舊龍袍,雖然不至於到打補丁的地步,但比起大魏盛時,一身龍袍隻穿一遍的奢侈,當今皇帝在私德上確實是毫無可指摘的地方。
要緊的是天子還十分勤政,每天都在宣政殿或內東門禦門聽政,聽取兩府和諸部寺卿彙報國政,指示機宜,劉知遠就是在天子的親自提攜下,由小臣在數年間直至大參。
皇帝入手落子布局並不符合大魏的政局傳統,很多人認為也是現在政局紊亂的根源之一。
但不論如何,皇帝勤政在表麵上總是會被人稱許,從公德和私德兩麵來說,崇德帝都展現了良好的教養和過人的克製能力,在經曆了武宗和成宗亂政之後,其實在數年之前,人們對天子還是抱著善意和期望,一直到如今,還是有不少百姓覺得天子可以力挽狂瀾,使得大魏中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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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忘更了,今天這章九千多字大章節補上,也就不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