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家兄弟商議的時候,秦東陽則是靜靜的看著在江灘上整隊的敵人。
陣列已經排好,臨時變陣不可取,新兵最怕將領不鎮定,陣前變陣,老兵精銳可以完成,而新兵不行。
敵將也算是高人,看的出來。
江灘上的匪盜雖然混亂,但明顯拉的很開,左右翼更充實,由於人數眾多,應是虛招的中路也有千人左右,正麵還是會有相當的壓力。
對這種兩翼兜過來,拿人多欺負人少的戰法,最好的應對當然是變為一字長蛇,以方陣應對最好。
現在的品字陣防禦不及方陣和圓陣,從陣法來說,秦東陽先失一著。
但他也是沒有辦法,品字陣厚重,互為犄角,三個營首尾相顧,是新兵為主的軍隊最好的陣形。
秦東陽扭頭看了一眼左手,信字營在他的左後側,有葛家兄弟和眾多的鼓山盜當軍官,應當可以放心。
忠字營是秦東陽自己帶,五百人的營中有林存信和李福祥等成名的武師加牙將當武官,皮甲和少量的鐵甲集中在這個營,秦東陽用心最深在這個營,也是當仁不讓的排在品字陣形的前端。
右側原本該是徐子先的位置,但徐子先已經往上遊擊敵,同時帶走了相當多的老成牙將和高時來等人,義字營明顯被削弱了許多,好在有劉益,武藝不在秦東陽和葛家兄弟之下,由於為人隨和,劉益也很得武卒軍心,希望他能有優秀的表現。
秦東陽隻恨軍中缺乏強弩,如果現在有幾十把床弩加上過百神臂弩,幾十柄蹶張弩,眾弩齊發,這是禁軍的特色。
現在敵人在二百步左右,床弩和蹶張弩的有效殺傷範圍之內。
幾輪勁箭,就能把那些亂糟糟的匪盜射的嗷嗷亂跑!
秦東陽不無遺憾的想著,武卒中的弓手並不少,每個營有三十刀牌,二百矟手,二百七十人的弓手,這個配置,矟手和刀牌手的人數稍多,按大魏軍製,該是十刀牌,一百矟手,四百弓手,遇戰則床弩,硬步弓,神臂弓,也就是手、弩,加上腰張弩,蹶張弩,這些強弓硬弩進行全方麵的遠程打擊。
從理論上來說,這種遠程火力覆蓋式的打法相當先進,對付大魏曆史上的敵人,如西羌,北虜,還有西南夷,生苗,都是無往不利。
但對甲堅兵利,步騎戰術都相當出色,也擁有數量極多,質量也相當強的射手的東胡人,這種戰法就相當吃虧。
敵騎來去如風,時不時的以重騎突襲魏軍後側,最終從側翼弓手以重騎突入,再以輕騎追擊,大魏軍的幾次慘敗,都是與敵騎優秀的戰術相關。
但眼下這個局麵,如果有大量的硬弩,那局麵就相當有利了。
秦東陽深吸一口氣,不論如何,仗總是要打下去,世子寄厚望給自己,他希望自己不會辜負世子,也不能辜負眼前的這些武卒,這些日子來,這些武卒每天都接受比禁軍辛苦十倍的訓練量,為的就是保護自己的家鄉和親人,對的起世子下發的俸祿餉錢。
秦東陽深為痛恨的就是自己沒有能力,替弓手們搞到更好的製式硬弓,搞不來床弩和各種硬弩。
但沒有弩又如何?
最少在現在,秦東陽沒有聽到抱怨,武卒們更沒有因為缺乏甲胄,硬弩,強弓而士氣低落。
現在所有人應該都在想著保護自己的家人,而人同此心,聽著身邊武卒們粗重沉悶的呼吸聲,秦東陽突然也是放下心防,略微繃緊的身體也放鬆了下來。
天時地利人和,自己這邊並不缺乏,雖然敵人數量眾多,但秦東陽還是覺得,勝利的天平始終是向自己這邊傾斜。
……
對麵的敵人終於整完了隊,但看起來還是亂糟糟的。
一個隊都排不齊,拿矛的,拿矟的,拿刀的,亂七八糟的擠在一起,長短兵器看起來象一團團混亂的灌木叢,長短不一,叫人很擔心他們會砍傷刺傷自己。
還有很多稀奇古怪,隻在傳說中的兵器也是一應俱全。
劉益柱著兩柄狹長的障刀,身邊的武卒已經在開口嘲諷那些江匪,他也並不去管,自己這邊提振士氣,何苦去打壓?
就算劉益自己,看到那些長棍,短棍,狼牙棒,短斧,宣花斧,鬼頭刀,還有各種長長短短飾著紅纓的長槍,各種形製的大刀,何嘗又不是莞爾一笑呢?
“世子不知道能不能趕回來?”有人輕聲嘀咕著。
“世子也是奉命去擊賊。”另一人道:“難道你懷疑世子?”
“當然不是。”先前說話的武卒道:“世子要是在我們營前頭,我這心裡就安穩不少。”
“世子會趕回來的。”一直沒說話的劉益扭頭看看眾多武卒,咧嘴一笑,說道:“你們跟他幾個月了,不了解他?若是世子趕不回來,俺就把手裡的兩把刀給吃了,連刀把也不放過。”
這番話引得不少武卒笑起來,原本相當緊張的情緒無形中也是緩和了不少。
不管怎樣,義字營是徐子先一手調理統帶,這個營的武官從都頭到哨官,隊官,伍長,幾乎每一個他都認得。
甚至五百多武卒,徐子先也能認得多半人,都可以在很短時間內叫出名字。
武卒們當然希望徐子先此時在隊伍中,能夠率他們迎敵,他們當然也不是懷疑徐子先畏戰逃離,穀口那邊適才傳來喊殺聲與煙火,顯然是徐子先率部已經在和賊寇交戰,很多人在期盼中也有擔心……
劉益微微點頭,不管怎樣,徐子先幾個月的水磨功夫沒有白費,他在團練軍中的威望已經無人能比。
劉益也是微微有些擔心,他的話說的很滿,但其實內心還是有些擔憂,如果穀口方向敵人也埋伏重兵,就算得勝也要浪費很多時間,他倒不是擔心這邊的戰局,而是擔心徐子先會不會出什麼意外。
這一個多月來徐子先一直在練刀矟之術,練呼吸,發力,招式,但時間太短,現在徐子先還算是武道之外,未入得武道之門。
真正的高手,是在戰場上內心鎮定,而調整呼吸之後,發力招式無不都是在巔峰狀態,每揮一刀,必斬一人,哪怕是相等水準的高手,生死也就是在幾處呼吸之間……徐子先距離這樣的水準,還差水磨功夫和實戰經驗。
劉益若有所悟,很有可能徐子先在經過眼前這一場戰事之後,能窺得武道之門?
……
“動了,動了。”
在徐子威和徐子文的眼前,大股的賊眾開始往江堤上衝鋒。
幾千人的規模,就算是烏合之眾,集結衝鋒時的威勢也是相當的驚人了。
無數麵刀槍被揮舞著,賊寇們發出海嘯般的呐喊聲,用來壯膽,也是用來震懾那些守備在江邊的團練。
“仰麵而攻有些吃力。”李穀神態自若的給自己斟酒,笑著道:“不過蒲家有高人,兩翼兜過去,避開重兵布置的中陣,一旦包圍,武卒們的情形就不太妙。”
徐子威紅著眼拿過酒杯,一飲而儘,說道:“人都說秦東陽是罕有的好手,既是百人敵也是萬人敵,現在我看也是尋常莽夫……”
徐子文沒有說話,他是第一次見兵戈戰陣之事,這一瞬間無比激動。看到幾千人的對戰廝殺,他感覺自己此前自負和驕傲的東西一下子變得粉碎。
為什麼會如此,徐子文有些懵懂,轉念一想,自己也是嚇了一跳。
太平年月,當然是以文事為最高。亂世之時,最重武夫。
難道大魏已經到亂世?
雖然自己想開解自己,但這個念頭怎麼也是牢牢留在腦海之中,盤恒不去。
若是二十年前,福建路偶有海盜犯境,內部還是相當的平靜安穩之時,蒲家敢這麼公然動兵私兵攻打朝廷團練?
朝廷威權下移,政令不修,威望日削,崇德帝越想振作,天下就越混亂,看來大魏的脖頸上已經套了絞索,眼看就要把自己活活勒死了。
“放箭了。”這時徐子威又過來端了杯酒,他是一副赳赳武夫的樣子,令得徐子文內心一陣厭惡。
不過眼光也是向江邊看過去,三千多人確實已經衝到了江堤半腰。
江堤還是在文宗年間朝廷國力強盛的時候翻修過,一百多年來隻是維護,好在當時修的時候下了大功夫,幾十萬民夫修了將近兩年才成功。
加固的大堤,導流渠,泄洪區,衝草木固堤,一百多年來福建並無水患,也是靠著這高大而平緩的江堤。
現在蟻群般的賊人已經衝到半腰,江邊的武卒隊伍中紅旗展動,可以聽到節奏相當明顯的鼓點聲。
徐子文也知道這是下令放箭的鼓聲,所有弓卒都要按鼓點聲的節奏來放箭,快或慢都是由軍官通過鼓點掌握,並不是各弓卒可以自己隨意施為。
第一聲鼓聲響起來的時候,大約八百多人左右的弓卒放出了第一輪箭。
因為賊在半腰,平射無法掌握角度,所以團練武卒用的是仰角拋射。
半空中突然象是飄來了黑雲,原本還有斜陽照應,岸邊蘆葦從燃燒的火光也很明亮,但天空突然就仿佛一下子變黑了,密集的箭矢擋住了光線,在江堤高處拋上半空,這些箭矢在飛掠了幾十步以後,借助風力和慣性,開始斜斜的落在賊寇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