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先笑道:“我也知道十五萬貫,一家攤上五萬貫都會影響諸位的周轉。既然是這樣,我建議各家乾脆不要收利益,建個商會,大家合股投錢,我來負責運作,治安,管理,人力募集和安置,諸位出現錢,碼頭建好後,咱們會收一份河渡錢,有放貨在這裡的,當然還有一份管倉錢,我預計,一年總有十萬貫以上的收入,投十來萬貫,一兩年就回本,以後就躺著等收錢便是……”
這倒是新奇的,前所未有的思路!
曆來大魏的官府是事無巨細,隻要有生財之道,不管是鹽鐵專賣,還是茶酒,或是生絲,布匹,這些都是屬於官府專賣。
任何棉布,生絲商人,都要從官府那裡買牙契和市籍,取得了官府賣賣下的經營權,才有資格做買賣。
一旦違禁,視同走私,雖然不至於販賣生絲與販賣私鹽同罪,但罪責肯定也是不輕,最少都是軍流或關押起來服苦役的下場。
三司使就是專門乾這個的,一旦發生好的生財之道,則一定會拿到手,以朝廷的權力獲得專營權,有的生意,比如官鹽,那是領執照也沒有用,隻能官辦官營,私人沒有資格玩這個一本萬利的買賣。
這種情形,按徐子先的理解,大魏的經濟政策與兩宋十分相似,甚至財政情況,三冗造成的財政困難,應該也是與宋朝相似。
徐子先是南安侯世子,昭武將軍,福州團練,按大魏的潛規則,徐子先能開收捐稅,能馭使地方民力,甚至攤派錢財,都在默許的範圍之內。
換個角度來說,如果徐子先是趙王和齊王,包括安撫使司一並支持的人選,那麼他在南安鎮這幾個鎮子,怎麼斂財都不會有人來管。
隻要不激起民變,使百姓造反,大魏朝廷在官員斂財的事情上,向來寬容的很。
徐子先的謹慎和內斂被人們誤認為是忌憚福州城裡的各大勢力,這些鎮上的大商家消息靈通的很,韓炳中,趙王,蒲壽高,徐子先不但有政敵,而且都是能量大的嚇死人。
林定一等人的猶豫就在於此……徐子先的為人通過這幾個月好歹能看清一些,溫和,內斂,不仗勢欺人,行事頗有章法,而且是一個很有想法,做事有章法,不亂來的青年貴人。但更多的東西,短短時間還不能確定。
借錢給徐子先,林定一等人並不擔心他不還,擔心的是徐子先很快會被城裡的仇敵找到借口拿開,一旦失了團練使的職位,收不到團練捐,徐子先拿什麼來還帳?
如果是幾個月前的南安侯府,不要說十幾萬貫,就是一千幾百貫,徐子先怕也是借不到手……
幾個商人彼此對視著,都是能看到對方眼裡的興奮之意……徐子先的提議實在是太過誘人,幾乎叫人無法拒絕。
官商合作,投股分紅,有權力和資本的雙重合作,建起碼頭後的商人流量大增,幾乎是真的可以躺著收錢!
“這事我應下了……”林定一第一個拍扳,說道:“雖然還是要和家裡的人商量,但五萬貫的事,就我也當得下家,作得了主。”
楊釋之,張明亮也是分彆應下,他們在這裡主持著幾十萬貫股本的生意,若是沒有一定的權力和信任還怎麼辦事?
“具體的股本投入,分紅花息,這事你們和李奉常談……”徐子先不願和這些商人談的太瑣碎,笑著道:“談好了,找我來簽押用印。”
這就是說用的是團練使的大印,算是南安團練的公辦買賣,就算徐子先被拿開,新上任的團練使或是福州府的大人物們也要考慮吃相是不是太難看,總不會將這些先期投入的商人直接給一腳踢開。
這一下林定一等人更加放心,當下就是拉著李儀走到一邊,開始商量起細節。
“玄平兄。”徐子先叫過孔和,說道:“一會你和奉常商量,在鎮子邊上找一些空地,和人商量買下來,然後等這幾位的錢一到位就開始修築居所,用的人手當然也是用流民為主,給他們先找點活計做。”
孔和的臉被江風吹的有些發青,不過臉上還是堆滿了敬佩的笑容,他情不自禁的拱手道:“世子的苦心,真是叫人無話可說,在下佩服的很。”
徐子先原本是打算安置一百到二百戶流民,用來做些雜工,在工地上打下手。
前一陣從福州府城回來後,就是變了打算,沿閩江的流民,最少有過萬戶,徐子先打算先安置千戶左右,以後慢慢再想辦法。
聽了孔和的話,徐子先笑而不語,接受了部下的恭維。
孔和等人肯定想不到,南安鎮的戶數是三千多戶,近兩萬居民,過來千戶流民,最少五千人,這幾千人肯定視徐子先為再生父母。
而興建碼頭,各種工程上馬,大量金錢投入,再加上團練駐守,整個鎮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徐子先的恩惠!
這種影響力一旦成型,很難在短時間內消解,再加上一些組織形式,比如南安商會成立,徐子先對侯府四周的控製,絕非那些府城的人能夠想象。
這樣一來,徐子先才算擁有了真正的基業,彆人搶不走,奪不去的基業。
這也是齊王點醒了徐子先,想擁有,就得先付出,世間人心,力量,道義,規則,自有一套體係,很少有人能不勞而獲。
“江邊能組織幾十戶來放鴨子放羊……”徐子先指指一眼看不到邊的江邊,蘆葦野草長的有半人高,他道:“這滿灘的螺絲,蟶子,河灘淺裡的小魚小蝦,水草江藻,空著是太浪費了。附近的放鴨人不多,我們也搶不到他們的飯碗,以後人多了,葷腥光是靠買,彆的鎮子買不到雞鴨魚肉會抱怨,我們自己養大半,小半買,甚至全是自己養,那不光是省錢,也可以把人力充份利用上……”
南安鎮和水口幾個鎮子相連的江灘怕不有過萬畝荒地,隻有少量的放鴨和放羊人,按徐子先的規劃,最少能放幾萬隻鴨子,幾百上千頭羊,確實能解決相當多的肉類供給。小羊要貴些,一頭得快一貫錢,鴨苗,鵝苗,最多幾文錢一隻,就算死上一批,損耗也相當有限。
孔和點點頭,說道:“水口那邊江灘更大,也有鴨苗炕房,一會我就派人去談價格,一次買五萬隻鴨苗和鵝苗來……”
楊英明等牙將侍衛在一旁,百無聊奈的等著徐子先談事,劉益掛著節頭的名義,並不管彆的人,隻管守衛徐子先一個人。
江邊的水草腥味很重,江風也吹的人身上發寒,楊英明心道世子從府裡從小長到大,除了在岐州那年餘時間,幾乎沒有出過福州府城,也不知道現在這蹲在地上侃侃而談,規劃諸多事情的經濟之道是和誰學的?
養豬,雞,放鴨,鵝,羊,開辟菜園,這些事有的是近期要做,有的已經做了很久。
徐子先幾乎每天都去看豬欄雞圈,並不嫌滿地的糞便帶起來的臭味,時間久了,不僅牙將們見怪不怪,連四周幾個鎮子的居民百姓也都看慣了,不再以為是希奇的事。
隻是這名聲慢慢傳到府城,徐公達和陳敬輔等人看不慣徐子先,又恨他現在的成就,不免編造一些話來貶損,時間久了,南安侯世子掉在錢眼裡的名聲也傳開來,隻是對徐子先來說,他根本就不會在意這些浮議。
懂的人自然懂,而且懂得他各般舉措的多半是聰明人,不懂的說了也沒有用,愚夫愚婦,浮議對他來說有什麼傷害?
“要把鴨舍先建好……”徐子先笑道:“我們福建路冬天也不封冰,但晚上還是冷,現在的鴨苗到冬天也隻是半大,小心凍死。還有冬天江裡吃食少,要喂飼料,也要預先購買放好,免得到時手足無措……”
“不說彆的……”孔和感慨道:“這幾萬畝江灘地,這遼闊的江麵,光是靠打漁放鴨,養活幾萬人也不成問題,隻是朝廷賦稅太重,養鴨人要交生口錢,捕魚人要領魚照,所費不菲,所以人們寧願隻種地和給大戶打短工,若不是賦稅太重,民間之富,要十倍,百倍於現在。”
徐子先一笑,知道孔和這個中年憤青又在發牢騷了,發牢騷是孔和的特點,跟他親近的人已經都習慣了。
不過徐子先也是知道,大魏的稅賦實在太重了。
如果不是有祖宗家法,對皇室,宗室都有嚴格的限製,另外沉重的賦稅主要還是用來抗擊外敵,還有文武官員和官紳都是得利者,他們是控製地方的主要力量,還有收流民壯丁為廂軍和替官府執役的傳統,等等諸法都用上,才保住了眼下的這種局麵。
就算如此,徐子先也能感覺到民間的怨氣是越來越重,真是不知道這種局麵還能維持多久。
“我們做好自己手頭的事情……”徐子先語氣深沉的道:“靜觀朝政,將來會有變革。”
“希望不是越變越壞。”孔和十分尖刻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