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齊王與徐子先說完,臉上有掩不住的疲憊,不過見徐子先完全領悟了自己的意思,也是感覺相當的欣慰。
不論如何,這算是薪火相傳,徐子先是齊王一直在暗中觀察,並且再三確認之後的繼承者,雖然隻是國侯,並非親王,但齊王相信,當此亂世,徐子先想獲得王爵也並不太難。
軍功是大魏重中之重,有大軍功於國的宗室,想由侯至公,由公至王,並不困難。
外間傳來腳步聲,片刻之後,兩座如火如山般的身影出身在書房之前。
“大葛,小葛。”齊王一臉笑容,說道:“真是好久不見。”
“見過統製!”
齊王十餘年前領兵時,雖是親王,初授也隻是統製,領一營兵,葛存忠和葛存義,就是齊王麾下最強的銳士。
原本齊王要保舉兩人為官,但葛家兄弟野性十足,最煩拘束,而且性格暴烈,尤其不能見不平之事,齊王在軍中時,常護著犯禁的兄弟二人,後來齊王位高權重,就任大都督,卻是失了禁軍軍權,這兩人被人排擠出軍營,先是當鏢行武師,後來在一次衝突中打死了某個官員,從此之後就隻能選擇落草為寇。
十餘年間,葛家兄弟和鼓山盜也是打響了自己的名頭,連京師的兩府也知道橫行福建路的這兩個大盜盜首。
“這是朝廷的招安文書。”齊王將一份來自政事堂的堂劄遞給葛家兄弟,溫言道:“這事我沒和你們商量,就替你們做了主,也是以你們的名義求的招安,你們不要怪我替你們擅作主終張……”
堂劄上對葛家兄弟的幡然悔悟大加誇讚,如果是普通人,有政事堂的堂劄讚揚,足以驕傲一生。
就算是官員,朝廷的製,詔,誥,最少也得到文官七品,武官五品以上方有機會獲得翰林寫成,皇帝用過寶璽之後的製詔,相對政事堂的堂劄,製詔封誥更多的是象征性的榮譽,因為皇帝的意誌,也需要通過政事堂的堂劄來實施,這樣才合理合法,所有的旨意都是一樣,不經中書,不能成詔。
堂劄,更多的是傾向實際的軍政事務,很少有褒揚詞語,對徐子先是一次,對眼前的葛家兄弟願意招安,是近期福建路的第二次。
不管如何,橫行十餘年的大盜原意投降,對朝廷來說是件好事。
最近這十餘年來,東胡太過強大,給大魏的壓力也是太大了。
鼓山盜的民怨多半來自不法官紳,朝廷也是心知肚明。和殺人如麻,欠下累累血債的岐山盜和五大盜相比,鼓山盜規模小,為禍淺而名聲大,這樣的巨盜招安,也算是朝廷的一項成就,並且不會引起輿論反彈。
可以說齊王上奏之前,就預料到了一切,知道此事能順利辦成,不會有什麼不可控製的波折……
唯一欠缺的,就是葛家兄弟的同意。
“我兄弟二人如果不是殿下,屍體早成白骨……”葛存忠一臉苦澀的道:“哪怕殿下要我們的命又如何?何況名聲?隻是我等替人效力,總得有個時間,不能一輩子耗下去……”
“你們耗一輩子又如何?”齊王眼中帶笑,說道:“你們看看堂劄再說?”
葛家兄弟倒是識字,兩人湊在一起看堂劄。
除了招安的褒獎之外,就是職務的具體安排。
葛家兄弟都是巨盜,但部下不多,按大魏的慣例,招安武官在前兩年都被允許帶自己的舊部,但俸祿糧餉和對部下的委任都操控在朝廷手中,兩三年後,等招安的盜匪安下心來,接受大魏的規矩管製好,再逐漸調開,削弱其原本的實力。
葛家兄弟部下不多,這倒是叫朝廷為難,還好齊王給了建議,既然南安侯世子為保境安心,於彆院操辦團練,麾下缺乏大將,葛家兄弟可以獨領一營,安置和消化其部下,對徐子先來說,也是得了有力臂助。
葛家兄弟分彆被授六品雲騎尉武勳,職位則是營統製和副統製,本朝武官,太尉為武官實職最高,從二品,其下就是廂都指揮使,從三品,廂都虞侯,正四品,再下是軍都指揮使,從四品,然後是副都指揮使,都虞侯,從五品,再下是營統製,從七品,營副統製,正八品。營下為都,正九品武職,馬軍都也稱馬軍指揮,也是正九品,都下有哨,有的是無職白身,有的也是正九品或從九品武官,到隊官一級,那就肯定是白身無官職了。
“還好,意外之喜。”葛存忠原本苦澀的臉上顯露出笑容來。
葛存義則道:“我說齊王殿下怎麼會坑咱們?怪不得叫世子在這裡。”
兩個大盜一起轉身,向著徐子先拱手道:“見過世子,從此之後,俺們兄弟二人就跟著世子混飯吃了,還有麾下三十四個兄弟,也要一起投奔……”
徐子先心中歡喜的很,齊王這是一份大禮,不折不扣的大禮包。
葛家兄弟雖然為盜,心地其實比很多士紳都純良的多。兩人搶掠富戶,卻經常周濟貧民,鼓山盜的風評在福建路可是比官府還好的多。
加上武力過人,十餘年來一直為盜首,有豐富的轉戰和指揮經驗,這樣的人才相當難得,一般的禁軍或廂軍的統製級彆的武官,比起葛家兄弟可是差遠了。
徐子先躬身還禮,說道:“兩位千萬不要客氣,能得到兩位的相助,令在下如虎添翼。不過我要有言在先,軍中規矩,還請兩位千萬要守一守……”
“世子放心。”葛存忠道:“齊王殿下怕我們兄弟沒好結果,這一番苦心替我們洗腳上岸,總不能再辜負殿下一番苦心……”
葛存義則盯著徐子先道:“世間頗多不平事,多半是權貴富戶仗勢欺人,不恤百姓。我們聽說過世子行事,知道世子不是那般人,但請世子過幾年位高權重時,要時時想到如今,否則我們兄弟也隻能求去,隻是不會給齊王殿下和世子添麻煩。”
這兄弟二人畢竟是個角色,徐子先也知道需要慢慢磨合,使他們和麾下群盜真正融入,這事急不得。
葛存忠又道:“殿下此前就有書信令我們留在世子身邊效力,世子上回卻沒有將信拿出來。我們回去合計之後,知道世子是曉世務,知進退的人,希望這一次真的能替兄弟們找一個好的歸宿。”
徐子先這才恍然,這一次怪不得這麼順利,原來上回河口一戰之後,葛家兄弟已經知道齊王有信在先,而自己當初並沒有把信給拿出來,這反而使葛家兄弟對自己的評價相當的高,畢竟不是誰都能抵抗這種誘惑……河口之戰時的徐子先,麾下就幾十個少年和秦東陽,劉益兩人,能得到葛家兄弟和鼓山盜的效力,實力上漲可不止一倍,鼓山盜中身手最弱的估計也比徐子先要強些,三十多人橫行多年,配合默契,戰鬥力足抵一營廂軍有餘,有這些人加入侯府,徐子先的實力自是突飛猛進。
就算以現在來說,有一千多人的團練,卻是缺乏合格的武官,少年們還最少幾個月時間才拿的出手,在這段時間內他們會充當底層的隊官,哨長,都一級的武官相當缺乏,侯府的牙將可以充任一部份,但缺口還是很大,畢竟有的牙將隻適合當護衛,並不適合去帶兵。
有鼓山盜加入,他們的戰場經驗豐富,成名很久,中下級武官的缺口一下子就都補上來了。
當然徐子先也會分化利用,逐漸消化,不會把所有的兵權一下子放給葛家兄弟和他的部下,否則有被架空的危險。
“好生做。”齊王最後勉勵徐子先道:“我在外能使的動的人,隻剩下大葛小葛,幫不上你太多。王府的牙將還有三百來人,論戰場經驗,他們是一等一的,但多半四十以上,體力精神跟不上了,你也用不上。人才也還是要自己作養出來的,使起來才能得心應手,如臂使指,這一點經驗,望你千萬記得。”
徐子先連連點頭,眼前這位老者真的是智量如海。
齊王府再無人,派幾十個有經驗的牙將到南安團練當武官,難道真的挑不出來?但這些人跟著齊王半輩子,到底他們算徐子先的人,還是齊王的人?
徐子先沒有多說,隻是畢恭畢敬的向眼前的齊王又深施一禮,萬般言語,俱在不言之中。
……
暮秋之時,冬天的寒氣南下,很多人換上了夾袍短襖,厚實實的穿在身上,令人感覺心安。
到了近十月份的季節,換了北方已經是冰天雪地銀裝素裹,在福建路卻還隻是初具寒意而已。
要等農曆十一月後,福建和兩廣才可能會下一兩場雪,福建的冬季居然還有雪,也是穿越客徐子先感覺相當有趣的事情。
此時雖說冬寒將至,但江岸邊青綠依舊,最少在那些蘆葦和河邊水草身上還是看不到嚴冬將至的跡象。
江水濤濤,波浪滾滾順流而下,直向出海口方向而去。
打漁的漁船還是三三兩兩的在江心遊蕩,時不時的有魚鷹紮向水底,再叼上一條大魚來,漁翁們將魚從鳥嘴裡搶下來,換成一條小魚遞到鳥嘴裡,那鳥一吞一咽,將魚咽下去,心滿意足的繼續飛上半空,觀察水下的情形。
大型的江船還是順流而下,或是從對岸邊過來。
這一片江灘相當平緩,水流也不似上遊和下遊那樣湍急,所以這一片叫南安,上遊也比較平緩的地方叫水口。
兩處地方都是江船密集,不管是從汀州,邵武,還是建州南下,又或是從漳州上岸輾轉而至的胡商,多是選擇從這裡過江,沿官道入福州。
建州和兩浙的商人,也會選擇從連江至泉州,儘管大魏官道修的較好,南方也有較多的馬車,但論起運輸的省時省力,還有節省費用,當然還是船運為最佳。
徐子先毫無顧忌的蹲在江邊,顧不得彆人的眼光,眼睛是在盯著傅謙手中的禿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