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秦兄認得他們,可以不必提齊王的信,就以我和南安侯府的名義去請他們。”徐子先道:“我知道葛家兄弟和陳家兄弟結的仇很深,有機會來報複,他們會過來的。”
秦東陽思忖道:“確是如此。”
“嗯。”徐子先點了點頭,說道:“這事叫請秦兄去辦,要快。”
“好,下官即刻動身,儘快將此事辦妥。”
齊王的信中是提及福州城外的另一股出名的大盜,兩個頭目,葛大和葛二都曾經是福州駐軍的武官,曾是齊王的部屬,後來落草成了江湖大豪,齊王說,自多年前葛家兄弟離開後就沒有與他們聯絡過,但徐子先可以用齊王的名義,加以招攬任用,若真的有危險,葛家兄弟會保徐子先平安。
但徐子先並不打算用齊王的名義,這事齊王給他的信任不小,不過,徐子先並不打算借力,自己的班底,就得靠自己來打造,人家給的,靠不住。
他將齊王的信收起來,抽紙寫了封短短的回書,隻道:侄兒謝王叔惦念,信已閱,若有機會,當至府城王府拜見。侄兒叩謝。
……
秋雨又落下來,天色漸黑,外院傳來略顯嘈雜的人聲,徐子先按著障刀走出去,到庭院裡站了一小會兒,玉色的圓領袍服已經被雨水淋濕不少。
“下午練的弓箭。”高時來按著刀小跑過來,稟報道:“現在下雨,離晚飯時間也近了,所以提前收隊。”
短短時間這些瘦弱的流民少年變得壯實了不少,這得益於現在廚房傳來的肉菜香味,還有充足的主食。
“秦典尉呢?”
“世子不是給他放了兩天假,典尉回府城了,這兩天令我們自己練習。”
田恒和金簡兩人也跑了過來,兩人見徐子先的臉色,神情都有些不安。
田恒看看高時來,說道:“弓箭還沒收好放好哩。”
“雨天不宜再練箭。”徐子先看看田恒,神色平靜的道:“要取下弓弦,仔細擦乾,然後把箭矢和弓弦放在乾燥處包裹好,這是常識,也是典尉教過你們的事,你們有沒有照辦?”
高時來低下頭,這事確實是他疏忽了。
“這些弓箭都是從侯府武庫裡取出來的。”徐子先道:“一柄弓是用最上等的柘木,加上上等的色澤潤澤的牛角,配上上好的牛筋為弦,講究的,要用‘六才’,也就是乾、角、筋、漆、膠、絲,要以諸法複合六才,反複揉,烤,拉,一張最好的良弓,最少要兩到三年才能拿出來用。你們用的弓是軍中的製式大弓,需得半年時間耗材頗多方可製成。軍中用弓,硬弓步陣迎戰時所用,角弓用於騎射,梢弓打獵,大弓練力。這般的大弓,練眼,腰,身,臂協同,長久拉開,來回反複,既熟悉弓力,也能長力氣,定姿式,我這三十張弓,是侯府多年的積蓄,這般的好弓是侯府立侯國時,自京師武庫取出帶到福州來,整個侯府一共也隻五十多張,得來有多不易,你們可知道了?”
徐子先是在訓話,也是給這些少年傳授應有的軍中的常識,這時幾十少年已經全聚集在一處,聽了徐子先的話,眾人皆是感覺慚愧,將頭低了下去。
“我是拿你們當牙將來栽培,要時刻記得我的苦心,記得自己將來就是吃兵糧的漢子,前途就在自己的手上,抓不住,就不要埋怨旁人不給機會。”徐子先掃了眾人一眼,對所有少年的態度感覺滿意,但聲音還是清冷,他接著道:“我不提弓箭的價格,你們是要當兵的人,記得武器對你的價值,而不是值多少錢……現在所有人去把弓箭按標準要求收好,然後跑到三川口再跑回來,這就算是懲罰了。”
“是,世子。”
所有人一起答話,這也是徐子先的規定,單獨訓話單獨回答,集體訓話要集體回答,五十人昂首挺胸一起回答,聲音整齊劃一,充滿著軍人特有的陽剛之氣和雄壯之感。
徐子先點了點頭,三個隊頭帶著其餘的少年離開,先去擦拭弓箭,收回彆院的武庫內,然後換一身衣袍,出去跑步。
屈指算算,從把流民少年們招募進府,到現在已經二十餘天,從新兵訓練的成果來看還算不錯,隊列,服從性,還有體能,格鬥技巧,弓箭,刀劍,都是在不停的練習和長進之中。
特彆是徐子先從後世學來的很多東西,細節就是要增加這些少年的軍人意識,服從意識,徐子先也是二把刀,不過從後世學到的東西用在這些少年身上已經很足夠了。
最少秦東陽對此相當讚賞。
後院也傳來飯菜香氣,這陣子徐子先感覺自己恢複了對美食的興趣,事情比較順手,他的精神逐漸放鬆。
可現在不是真的放鬆的時候,壓力還是很大。
徐子先慢慢換了一身短袍,向外院走去,一旁半躺著的劉益站起身來,按著刀一起跟著出來,臉上還是那種懶散和無所謂的表情。
……
在南安鎮的街道上已經陸續有店家點亮了燈火,一些剛過河的色目商人還在盤點從船上卸下來的貨物,然後就在鎮上的客店住下,明天天亮了之後再向府城趕路。
在聽到了幾十人一起走路的沙沙聲響之時,不少人都下意識的看過來。
雨幕中一支小小的隊伍出現在暮色之中,為首的是高大身材的侯府世子,本地的人已經看習慣了,不少人還與徐子先抱拳招呼,外來的商旅打聽之後,也是對帶著隊跑步的徐子先充滿著好奇。
對南安鎮的人來說,這個鎮子足夠繁華與富裕,侯府的破敗和窘迫早成他們的笑柄,破敗的宗室侯府,紈絝沒出息的侯府世子,對普通百姓來說這是相當令人愉快的餐後消食的話題。
徐子先的生病,痊愈,然後的瘋狂鍛煉和習武,再扳倒了李誠這個老莊頭,每天訓練這幾十個護院少年,一點一滴的變化也使人們改變了對他和侯府的看法。
最少對商人們來說,鎮上並沒有駐軍也是一種安全隱患,朝廷在一些重要的集鎮會安排一些駐軍,畢竟福建路這十年來並不算太平。
色目商人們倒多半是以好奇的目光打量過來,當然也不乏譏嘲,在他們看來這一群半大的孩子做這樣的訓練相當無謂,他們多半遠渡重洋而來,身邊都有信的過的保鏢,相對於三四十歲年齡,一直在海上廝殺搏鬥的壯年人,眼前的這一群所謂的侯府護衛就是一群毛還沒有長齊的孩子。
將眼前的事視為大魏少年侯爵瘋狂和無聊的舉措後,色目商人們大多找到客棧休息,並且已經有拉皮、條的龜公們在幾家客棧外等候了,這些色目商人和他們的伴當保鏢都是幾個月漫長的海途過來的,釋放儲存的精力時,一般出手都是相當的大方。
沒有人注意到,在人群中有若乾道真實的充滿惡意的目光,在掃視了徐子先和他的部下們之後,這些目光轉為不屑,鄙視,另外還有釋然。
徐子先沒有過多注意鎮上的居民,他的目光同樣被那些蜂擁而至的色目商人們所吸引。根據他後世的記憶,這些商人多半是來自阿拉伯半島,也有一些來自東洋和南洋各島的身影,此時應該還不是大航海時代,也可能是大航海的早期,來自美洲的作物也同樣出現在中國,這真是令人感覺詭異。
福州這裡的貿易量明顯相當密集和繁榮,聽說泉州更是雲集了大量的商人,來自外域的商人超過十萬人,簡直是一種奇跡。
……
跑到三川口大約是五裡路,對經過了二十多天體能訓練,又處於人生體能狀態最好的少年們來說跑過來還是相對輕鬆,徐子先沒有手表,不過他判斷跑下來耗時十五分鐘不到。
這個成績當然不算好,考慮到少年們此前長期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這個成績在一個月後應該會有所提高,還在還不是著急的時候。
在少年們略作休息的時候,透過雨簾,徐子先觀察著江邊的情形。
河水滔滔,最近處於漲水期,幾乎一眼看不到邊。
在這一邊河段的西南方向,就是長樂縣治,在長樂對岸就是雪峰山,再往北是連江,閩江對麵就是閩清,順流而入,在福州兩縣之間的江麵與出海口之間有一座大島,與福州和各縣都很近,著名的岐山盜就在其上,官兵多次進剿,由於山勢險要,又是在海島之上,剿除不易,近年來岐山盜與海上五大盜有所勾連,已經勢大難製。
在島上有萬餘戶島民,設有三個軍寨和軍州,勉強保護著島民繼續在島上生活和捕漁。
從三川口繼續往西北方向,數裡外就是甲字莊了。
再往西去就是水口和穀口兩個大鎮,然後是建州的南平縣城。
徐子先默默看了一會,感覺雨勢變大,將手一揮,又帶著眾少年往侯府彆院的方向折返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