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先穿著短袍,衣袍已經被汗水洇濕,但他卻毫不在意,站在二門階上,對著庭院裡的幾十個少年們背手而立。
徐子先經過幾個月的打熬身體,侯府再怎麼不寬裕,吃的卻並不差,加上有藥材擦身,不怕身上青腫,所以短短時間,抵的過尋常人家一兩年的苦練。
現在的他身體肌肉盤結,站立之時猶如蒼鬆般筆直,令人見而心儀。
對幾十個少年來說,世子就相當的可惡了。
秦典尉每天教他們拉弓練力氣,練習箭術,練刀牌,長矟,練三五人的小隊配合,如何兩人擋,一人刺,或是刀牌在前,長矟在後,弓手在側。
如何用十餘人抵擋兩倍或三倍的敵人,如何分左中右三哨,如何再分前後左中右五哨。怎麼擺陣,怎麼拉開,何時攻,何時守,攻時如何保持隊列,如何首尾相顧。
這些東西,其實都是很高深的學問,軍中武學可沒有太多花哨。
據說大魏文宗年間文官喜歡乾涉軍伍之事,經常以各種不實用的陣圖發下,後來武將大為抗議,擺陣之事,要根據敵我雙方的人數,步騎兵的對比,騎兵的人數,還有地形地理,軍伍士氣,後勤供給。
豈能不分一切,隻純粹以下發的陣圖來對敵?
後來武將還是爭得了戰場的臨機決斷權,不過原本的高層次的戰略指揮權卻是被文官逐漸拿了去,各路安撫使均是文官,後來製置使和招討使亦是文官,隻有都統製以下,副都統製,軍指揮,營統製,各軍州寨防禦使等等,俱是武臣。
本朝原本是文武並重,從太祖年間再三宣諭,文武不分高下,文官可任武職,武官亦可任文職。
到文宗之後,格局一變,以文製武漸成傳統。
秦東陽教給少年們的東西,俱是最典型的軍中戰陣之法。
實用,乾練,小組配合,小隊配合,各哨配合等等,再上來就是各都排位,各營排陣,各軍之間的陣列,然後是整個廂的排陣,其中還要顧及傳令,左右翼配合,步兵和騎兵的配合,近戰與遠程的配合等等。
秦東陽本人現在對營以上的陣列隻是在兵書上學得,真的要排列營以上的陣列,亦是不太熟練,好在眼前隻有幾十個少年,隊哨之間的配合演練,秦東陽教導起來並不算困難。
除了秦東陽之外,練兵的很多細則,就是徐子先的規定,少年們最痛恨的就是世子帶給他們的種種規矩。
比如說話對答要立正姿態,仰麵看人,口中答話聲音要洪亮,兩手要貼在腿線上,腰背挺直,不能躬腰塌背。
再者就是早晨起身,晚上睡覺,都有一定的時辰,過了時辰不睡,罰起來跑圈,早晨起不來,直接一盆冷水淋在頭上,自己還得想辦法曬衣服,曬被子。
吃飯也是在規定時間內完成,然後就是站軍姿隊列,立正站,跨步站,便步走,正步走,來回的對齊隊列,要把隊站的如刀切過後般的光滑,世子才會滿意。
還有洗漱也有規矩,水杯毛巾需得放整齊,睡的房間要打掃的光滑如鏡,被子也要疊的如豆腐塊一般平整方可。
有人不服,世子親自演練了一番,果然是把被子疊的平滑無比,這一下所有人才漸漸服氣。
自入府之後,任何人不準請假,連父母親過來探視也是李儀等人代為接見,隻能遠遠看一眼,送的東西,不管是衣物還是吃食,一律收起來,所有人的衣袍和生活用具都是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人能特殊。
這般的生活,對野慣了的流民少年來說,簡直是比上刑還要難受,怨聲載道肯定難免,徐子先估計自己最招恨的時候,肯定有人想在他背後打黑槍。
這個角色其實就是部隊的教官,死大學生徐子先也是紮紮實實的軍訓了近三個月時間,他高考之後入學後選簽的國防生,作為家境不寬裕的學生國防生的待遇還是叫他相當動心,當個軍官似乎也還不錯。
但就訓練了一暑假之後,這個政策突然被叫停了,簽約作廢,徐子先發覺除了曬黑了之外,也是收獲不小。
身為一個正式軍官他還是不夠格,但訓練眼前這些高中生般的少年,那還是綽綽有餘。
三十個人在庭院中站成了三排隊列,他們已經站了兩個時辰,原本最簡單的動作也成了一種折磨,所有少年的體能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每個人的腳底都是大片的濕痕,那是從頭發梢和手上滴落下來的汗水。
劉益已經懶懶的盤腿坐在房簷下,他對這邊的事並不關注,一臉漠然的想著心事。
秦東陽則一直提著鞭子站在場中,隻要有人搖晃或站姿不穩,便是上前一鞭子抽過去,被打的人一哆嗦又站穩了,秦東陽就又退回到場邊繼續觀察著。
彆院裡的人開始還過來瞧熱鬨,後來見隻是叫人站著,漸漸的就無人再過來了。
“好了。”徐子先說道:“可以休息一刻時間。”
一句話似皇恩大赦,五十個少年都喜動顏開,不過可沒有人敢歡呼了。
頭一次站隊時,因為散隊時大家歡呼散開,徐子先麵色一變,又喝令眾人加站了半個時辰,那次之後,這些少年就知道令行禁止和軍法森嚴是什麼意思。
“世子的這訓練之法,對打熬他們的心誌意誌都很管用。”秦東陽走到徐子先身邊,說道:“乍看有些胡鬨荒唐,久了就知道自有妙處,也不知道世子怎麼想出來的。”
徐子先笑道:“也是偶然所得。”
秦東陽搖頭一笑,知道世子在敷衍,他又說道:“意誌堅定了,往下去習武也是要快捷許多。比如世子,意誌堅定,每天打熬身體,鍛煉力氣,確實難能可貴。”
徐子先道:“我現在武學算入門了麼?弓術如何?”
徐子先滿懷希望,不料秦東陽搖頭一笑,說道:“世子此前身驕體貴,現在雖然努力追趕,要想有所收獲,還需更加努力。”
眼前的諸多少年都是箕坐在地上休息,他們都是累壞了,不過徐子先下令在附近買了大量肉食,配合府中的醃肉,摻雜起來,加上大量主食供給,這樣每天給這些少年補充營養,維持體能。
其實他自己和這些人年齡相差也不大,但這些海邊的少年普遍要比徐子先瘦弱的多,是生活艱辛加上一路逃難的結果。這些少年是長身體的時候,隻要營養補足了,身體很快會變的壯碩。
除了吃的好之外,又買了一些布,給這些少年每人做一身勁裝武袍,穿上之後人都精神了許多。
當徐子先走近流民少年的時候,他們都儘量把身體坐直了些。
少年們看向徐子先的眼神也很複雜,有感激,羨慕,嫉妒,當然也有痛恨。
看著這些少年,徐子先不知怎地想起了自己當年軍訓時的情形,也是一樣的炎熱,天很藍,人被曬的暈頭漲腦,教官時不時的怒吼著逮著個同手同腳的笨蛋,然後所有人哄堂大笑……眼前這些少年儘管隻比他小一兩年,卻叫徐子先有看到“後輩”的感覺,嗯,這是一種不怎麼適合的滄桑感。
“我知道你們很辛苦。”徐子先站在少年們身前,從容道:“不過我要當用之人,就隻能這麼訓練你們,在窩棚裡睡覺當然舒服,可是沒吃食。在我這裡有吃食,有錢拿,就是要多流汗。這道理你們自己多想想,看看是在哪裡更好。”
眾少年低頭不語,眼中的桀驁之色和憤恨卻是少了許多。
徐子先從懷中掏出一串銅錢,約有一貫之數,他對眾少年道:“現在我拿出一千錢,你們互相摔角,誰最終獲勝,可以拿了這串錢,並且可以當上哨長。”
眾少年一下子轟動起來,但所有人還是坐著,並沒有人站起來。
徐子先皺眉道:“怎麼你們連第一個站起來的人也沒有嗎?”
一個矮壯少年終於站了起來,徐子先看了一下,似乎是相當麵熟。其雖然一臉猶豫和遲疑,但還是說道:“我叫田恒,哪個兄弟來和我先比試?”
“我叫高時來,我來和你試試。”一個高個少年站了起來,大聲回應著。
侯府彆院雖然殘敗,規模卻並不小,正中庭院十分闊大,徐子先叫人灑掃出一塊泥土空地來,由得這些少年分彆在泥地上摔角比試。
摔角遊戲其實就是相撲的變種,鄉野地方沒有相撲鋪子,在京師和江陵一帶相撲遊戲十分流行,相撲手都高胖體壯,互相衝撞摔角,有詳細的規則和傳承,一般的相撲鋪子都要養著十幾二十個選手,這些人食量大,收入也高,相撲鋪不僅賣票,還組織賭博下注,從中抽利,所以都要十分富裕繁華的地方才養的起相撲店。
不僅有男相撲手,還有女相撲手,因為女子相撲穿著暴露有傷風化,文宗當年下詔給禁止了。
這種搏戲後來還流傳到倭國,也在其國風行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