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在一旁罵道:“蠢貨,拉住了她。”
李福省悟,趕緊又上前一步,將秀娘緊緊拽住。
“秀娘,”李誠上前兩步,麵色猙獰,說道:“這事可由不得你,我李誠做事不是沒譜的人,你家男人已經寫了契書,將你賣與我們了。”
“我是妻,不是妾。”秀娘急道:“他憑什麼賣我?”
“休書加契書,你爹也按了手印,夠了沒?”李誠一擺手,對李福道:“趕緊拉她上轎子!”
到現在這種時候,李誠已經沒心思糾纏下去了,雖然沒有完成目標,但事後放出風聲傷徐子先的臉麵,也一樣有效。
此時秀娘猛然掙脫了李福的挾纏,空出手來自頭發中拔出一根銀簪,放在自己脖頸間,秀麗的臉龐上滿是決絕之色,手腕一振,就要用力刺進去。
若是銀簪刺實了,必定劃破動脈,神仙難救,連徐子先也沒想到,這個一直替自己洗衣服,見麵就臉紅紅的小娘,居然有如此的剛烈脾氣。
“停手。”徐子先大喝一聲,接著目視秀娘雙目,態度十分誠摯的道:“你若信我,就權且忍耐數日,我必定想辦法解決此事。”
秀娘卻不敢放下銀簪,她要刺頸,旁邊的人都躲開了,這種被人強行抓住控製又重獲自由的感覺太寶貴了,她不敢放下,也不願去想象再被控製之後的結局……李誠父子在各莊上都算有名的好色的人,父子二人連續強娶了多個莊客家的女兒當小妾,最多三個月到半年就再賣掉,直接賣給福州城的妓院。
若是自己落個這般的結果,那不如現在就死掉的好,這個年齡的女孩遇到這種事,能選擇的話就是寧願一死。
徐子先能感受到這女子的決心,這般情形下嫁給李福為妾,這自然是無法接受的事情,這尋死的決心應該是沒有半點虛假。
眼看著這女子在自己眼前一臉決絕的尋死,簪子已經有小半截刺入頸中,鮮血在雪白的粉頸上流淌著,看起來觸目驚心,令徐子先受到了重生以來最難忘的震撼!
“李提管,你若在侯府彆院逼死人命,縱有契書,你也脫不得乾係。”李儀適時上前,麵色威嚴的道:“先將這女孩兒送歸本家,由她父親勸說服氣了,你再將人接去,如何?”
李誠無奈,知道今天強逼秀娘,多半要出人命,他倒不怕出人命,但在侯府出了這等事,李儀拿這事來攬到自己頭上,上報大都督府或福州刺史,自己多半會有麻煩,在這事上折進去人情或銀子都不值得。
當下李誠點了點頭,對秀娘道:“你這女孩兒好不曉事,到我那裡能缺得你衣食?我兒能虧待你?你丈夫欠的債也是我替他還上,待你回家,叫你父親好生管束你才是。”
秀娘哪去理他,不過既然李誠當眾說是要送她回家,這小娘當場尋死的心思終於淡下來,手鬆了一下。
徐子先上前一步,將銀簪子取下來,放在手中,看著秀娘,緩緩道:“你回家去,我派人跟你一同去,放心便是。”
徐子先又道:“相信我,彆再尋死。”
秀娘含淚點了點頭,她伺候徐子先不過是在內院打雜,徐子先也未嘗對她怎樣,世子和傳說中的形象不同,刻苦自律,脾氣好也不擺架子,笑容溫和而親切,秀娘未敢想過太多,但在此時,她唯一能信任的就是眼前的世子。
李誠在一旁看著眼前情形,已是心中一凝。
世子脾氣向來暴燥,沒有城府,今天的表現實在叫人相當吃驚。看來最近的觀感是準確的,世子受傷之後脾氣秉性大有變化,刻苦讀書練箭,性格經過錘煉之後有了轉變,已經非昔日吳下阿蒙。
但李誠也沒有辦法退縮,今天這事,李誠知道做的有些過份,官莊中情況複雜,李誠經營二十年算是控製了侯府官莊,如果世子任受李儀,對官莊加以整頓,李誠不僅沒有立足之地,恐怕還會有牢獄之災,甚至性命不保。
“世子說笑了,”李誠垂下頭,相當恭謹的道:“在下家事驚擾了世子,這是一定要陪罪的……”
“不必了。”徐子先道:“人你是帶不走的,我要派人將秀娘送到娘家去。下一步,你父子在家等消息,我這裡提管一職,你也不必惦記了。犯上無忌,狂悖無狀,我這裡用你不得了。”
徐子先一棍接一棍的打下來,接著派金抱一和吳畏三等人護送秀娘出府,對李誠來說,秀娘先出來就是勝利,他有契書在手,想一想世子將他趕出來反而是好事,以仆告主是一樁大新聞,隻要鬨大了,世子的臉也就丟大了。
“老奴無狀,實在有罪,提管是不能乾下去了。”李誠躬身請罪,臉上卻滿是冷笑,再抬眼看時,徐子先已經轉身進了二門。
所有看客都感覺不對勁,李誠興高采烈的叫兒子來請人,原來是鬨的這一出?
不少人感覺被李誠利用了,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李誠見狀也立直了身子,臉上露出冷笑,接著擺出了一臉無所謂的無賴神情。
他在侯府三十年,連徐應賓也奈何他不得,還怕一個不滿二十的毛頭小子?倒是有些奇怪,為什麼李儀和秦東陽他們,也跟著世子胡鬨?對秦東陽,李誠是有些忌憚,他的消息很是靈通,知道秦東陽是福建路有名的武道高手,今天李誠不敢撕破臉,當然也是因為秦東陽手按障刀站在世子身邊……
一群甲字莊出來的莊客還都是躍躍欲試,隻要李誠一句話他們就上前去搶人。這些人都是膽大包天,這些年來不少人都是惡事做絕了,真要按律法十顆腦袋都砍下來了。
李誠輕輕擺了擺手,今天這事就算了,武力相爭怕是討不了好,既然世子擺出公事公辦的嘴臉,那就從這個角度下手也好。
“為一個小娘子,值得嗎?”人群大多散去之後,一個鎮上的商行東主有些不解,低聲對同伴道:“世子和李提管,竟然為這事撕破臉了?要知道李提管在南安侯府三十年了。”
“嗬嗬。”同伴發出意味深長的笑聲,半響過後才說道:“你自家多想想,自己的話裡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何處不妥?”
“三十年了!”同伴道:“一個提管能把持官莊三十年,兩代侯爺換不掉,世子要是個紈絝,當然由得李誠再做下去。世子隻要稍微想振作,把李誠趕開,官莊一千多丁口,這是朝廷賜的最大的財富,加上隱戶最少過千戶,一年是多少錢,世子怎會容李誠繼續做下去?”
“那李誠呢?”
“李誠也是要借個由頭與世子鬥一鬥,不鬥一場,不叫人看的出來他的厲害,人心易變。他鬥贏了,世子就是免了他的提管,各莊上還是要看李誠的臉色行事,世子還弄不動這些莊子。秀娘算什麼,這一年這般大的利益才是最要緊的關鍵之處。”
“原來如此。”
“嘿,這場熱鬨可不是那麼容易好瞧的。你看吧,這麼多錢,李誠哪吃的下?他身邊的人手你剛看了沒有,皆是橫眉立目,滿臉戾氣。他一個侯府管莊的哪裡弄到這樣的手下?”
“啊,你的意思是李誠背後還有人?”
“嘿嘿,我可沒說,這是你自己說的。”
看客閒談,終究還是沒有人敢說出那三個字。
“歧山盜”,這是十分令人畏懼和害怕的字眼。歧山是閩江出海口島上的大山,島嶼很大,方圓過百裡,其上有歧州城和若乾集鎮,戶一萬餘,還有上中下三寨,下寨近江,中寨臨山,上寨就在半山之上。
一個島上,十萬人不到的地方,大都督府奏請設州,設刺史,防禦使,團練使,還有三寨設三統製,七千多官兵,防守的是三千人不到的岐山盜。
歧山占歧州島的一半麵積,一麵臨海,是深海良港所在,三麵環山,除了一條主道入山之外,彆處都是山崖,隻有少量的羊腸小道。
歧山盜既是山盜,襲擾歧州百姓,又是海盜,追隨外海的五大盜進攻泉州,漳州。十年前的漳州城被破,十餘萬軍民或被殺害或流離失所,整個漳州府城成了一片血海,在福建路,提起五大盜和歧山盜,真的是可止小兒夜啼。
朝廷對剿滅歧山盜也是極為重視,曾經派出大軍征剿,但歧山地形十分複雜,臨海一麵是大片沙灘,倒是易於進攻,可是自五大盜興起之後,朝廷水師屢戰屢敗,少量殘餘的水師力量放在歧州島和泉州,北方的水師規模更小,放在登州和京師一帶,以防被倭人和五大盜從海上突襲。
五大盜的身後也自有支持者,朝廷根本無能為力。
海麵不行,從陸路攻擊也十分困難,大軍根本施展不開。
後來采用精兵蠶食之策,以南安侯徐應賓為歧州防禦使,三寨營兵副都統製,早期徐應賓打的還算不錯,到後來卻是越打越疲,在最後一次關鍵的攻山戰事中官兵失利,損失慘重,徐應賓因此失了防禦使一職,被下令回福州待罪,不久之後就離世了。
此役過後,朝廷也沒有了心氣再想著剿滅歧山盜了,歧州的防禦還算嚴密,歧山盜則轉向其餘各軍州,時不時的派出幾百上千人的規模去搶掠各軍州百姓,一旦哪處被歧山盜攻克,死傷必定極為慘重,沿海諸軍州都是嚴加防範,但這麼漫長的海岸線,根本不可能擋的住海盜的進攻,這些年來,歧山盜的名頭越來越大,朝廷沒有辦法,甚至有的朝廷大員上奏崇德帝,乾脆招安歧山盜,授給官職,糧餉,朝廷在錢上吃點虧,也好過百姓年年被劫掠殺害。
此議暫且還未成,不過有風聲放出來,說明朝廷還是有所動心。
李誠背後隱隱藏著歧山盜,這其中的乾係就大了,怪不得其以一個微末提管的身份居然橫行鄉裡,吞下那麼多的好處,沒有強大的背後勢力,早就被人給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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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誠這個角色有人說不可能,奴才嘛,下令打殺了就是。
其實宋明之際,以奴欺主的事太多了,田主都有被佃農欺負的,李誠這種角色,反過來欺主不是很正常?這個角色,其實是受前一陣新聞觸發,一個村書記,和宗族兄弟涉黑,幾十人被抓,起出來幾十億的資產,李誠官比他還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