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後園穿進去,經過一條窄巷穿堂,就會看到一個長方形的大天井,天井四周都擺放著盛開的花草,不外乎是一些月季之類不值錢的花木……小妹最喜歡花草,自父母亡故之後,似乎小妹把精力都用在了這些花木之上。
徐子先突然有些慚愧,自己此前是紈絝子弟,拚命想和福州城中的權勢者攀結,每天出門追歡買笑,家裡困窘萬分也不管不顧,也不知道那時候的小妹怎麼熬過來的,那麼小的小女孩,父母俱不在了,府裡也沒幾個人,每日在家裡等著喝的醉醺醺的哥哥回家……
現在這幾個月兄妹二人在彆院住,朝夕相處,徐子先每天跑步,打拳,拉弓練力氣,最多是到南安河邊或閩江邊射箭,兄妹二人的感情反是好了許多,徐子先還是感覺對妹妹有虧欠,特彆是妹妹的年齡,如果不是被自己牽連,怕是早就有人上門提親,自己可以在各家裡好好挑選,替妹妹選一個好人家……
“嗯,我現在真是容易想太多。”徐子先自覺好笑的聳了聳肩,穿過天井門,走到院裡去。
……
晚飯前,仆婦秀娘會到天井這邊來洗衣服,附近鎮上的會去南安河邊洗,幾十個圓石此起彼伏全是敲打衣服的聲響,秀娘不大習慣到那裡去,那些婦人什麼話都敢說,床第私語都在大庭廣眾間說,對秀娘這樣漂亮的小媳婦,婦人們天生就有些敵意,再知道她改嫁過一回,現在的丈夫又是個癱子,便有很多難聽的話說出來。
秀娘是附近乙字莊上過來幫忙的,大魏宗室分為親王,國公,侯爵三等,表麵上親王俸祿是年俸千萬錢,侯爵為三百萬錢,實際上是以食實封的數字來算收入。
各家食實封的數字不等,比如福州府城的大宗正,大都督府大都督齊王徐應星,其食實封是三千戶,每戶每個月交三十文錢是進奉錢,交了這錢就不必再交那些雜稅,被編入官莊的人其實相當輕鬆。
當然除此之外也要承擔徭役,朝廷動員的大工程免不了,地方官府的雜役卻是能免除,僅此一項就減輕了官戶大量的負擔。
侯府徭役是每年替南安侯府服役四十天,每戶出一丁,男婦不限。
南安侯府有六個官莊,甲字莊到己字莊共六百餘戶,每月交錢近兩萬錢,這個錢聽著多,換成銀子才二十多兩而已。
還好有一些免費丁役在彆院和府城的侯府服役,眼前不遠處的秀娘就是乙字莊上派來服役的,在後院做一些灑掃,漿洗衣袍的工作。
穿堂左側有個小門,穿過小門是一排土牆草頂的低矮房舍,這是侯府盛時下人們的居所,再往外就是一道田埂小道,道邊有一座茅草搭成的小亭,正對著南安河,以前徐子先的父親喜歡在那裡搖著蒲扇納涼,與清客們閒談……
天井正中是圓圓的水井,四周有圍欄和係著水桶的搖柄,四周布滿日積月累長出來的青苔。
一個穿蕩口布鞋的後生正和秀娘說話,後生發髻上戴著一頂土黃色的頭巾,身上是繭綢長袍,衣領卻敞開著,顯得不倫不類,五短身材,臉上滿是唐突的青春豆。
徐子先認得這是府中提管的兒子李福,二十歲了,自己原本對這人並無太深印象,現在卻漸漸知道,前世的狼狽和很多遭遇,都是與此人父子有關。
他眉頭皺了皺,一時倒未急著進去——
李福嬉笑著道:“秀娘妹妹,你在這洗衣服?”
秀娘並不理他,將水桶放下去,蕩在井水裡,桶重重落下去,發出“撲通”的一聲響。
待水桶落到底,秀娘熟練的將水桶在井水裡晃動著,幾下就打滿了,然後搖動手把,將水桶搖了上來。
李福站在秀娘身後,盯著穿著布衣長裙的秀娘看,由於身體要前傾,秀娘的腰間到臀部繃的很緊,露出漂亮的身體線條……
李福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他道:“秀娘妹子,待俺來幫你提水。”
他手就待要向秀娘身後伸過去,秀娘卻提了桶水上來,將桶一掄,大半桶水倒在了李福身上,將他的衣袍濕了大半截。
“賤婢可惡。”李福變了嘴臉,怒斥道:“若不是想要納你,現在就告訴俺爹,打了你板子再逐出去。”
秀娘的兩股柳葉眉逐漸豎起來,顯是一時怒極。她雖是成了親,方十九歲,眉目清秀,麵容白皙,身形也是極佳,個頭快追的上原就不高的李福,哪怕是發怒時,也是有一股青春少女特有的氣息,幾可令人沉醉。
李福又收了怒氣,笑嘻嘻的道:“俺生的是不咋樣,不算齊楚人物,可也看的過,又年歲相當,秀娘妹子你為何就不跟俺?你那癱子男人,還要他做甚?”
秀娘不語,根本不願與他說話,自顧蹲下坐在盆邊,開始漿洗衣物。
“俺爹還是官莊提管,雖不是官,比那李奉常還厲害幾分,家產豐盈,你跟著俺定然不會受苦的。”
“家產豐盈?”秀娘抿了抿嘴唇,譏嘲道:“是從主家那邊偷過來的吧?”
李福臉色一變,說道:“林秀娘,你可不要胡說。”
“各莊上誰不知道……”秀娘柳眉又再次豎起,接著她神色放平緩,說道:“再有十來天我就回家裡去,這裡的事和我不相關,你也不要妄費心思,我是不會答應的。”
“這怕由不得你。”李福自覺無趣,丟下一句話後就訕訕離去。
秀娘揉搓起衣袍來,秀麗的臉龐上滿是憂色。
李福的父親李誠是徐子先父親徐應賓任命的提舉勾管官莊事,官莊上的人都簡稱他為李提管,雖不似侯府奉常李儀那樣是舉人出身,又是朝廷吏部銓敘的侯府官員,正經的八品官,卻是實權在握,在六個官莊上經營二十多年,勢力大,手腕狠辣,人人均是怕他。
侯府表麵上一切如常,其實幾個官莊的隱形收入都落在李誠手裡,徐應賓在世時李誠還有些收斂,現在越發囂張,已經成了主弱奴強之勢。
更要緊之處是人們都在傳言,老侯爺任歧州防禦使的時候是敗在歧山盜手裡,而李誠明裡暗裡與歧山盜有勾連,這幾年不是沒有人要挑戰李誠,最終的結局不是被迫逃亡,背井離鄉,就是突然失蹤,從此不見蹤跡。
秀娘心煩意亂的洗著衣袍,她男人謝銓原本是個秀才,按說是門好親,但謝銓好賭好酒,生生把自己喝癱了,過門前秀娘卻是不知此事,她父親貪圖謝家的錢財,幾乎是將她給賣了。
頭一回結親也是如此,夫家是娶她回去衝喜,那個男人身患肺疾,瘦的跟鬼一般,咳的直不起腰來,過門後連行房的力氣也沒有,十天不到就死了。
經此事後秀娘就算成了寡婦,夫家倒是好說話,將她放回了家,不到一年,父親就又將他賣給了謝秀才家,進門之後才知道是個癱子……
秀娘抿了抿嘴,她已經認命,自己的命苦,攤上這般的父母,與她相同遭遇的人也是不少,不止她一個。
況且父親也未將她賣入勾欄,這已經算是很有良心了。
她的心都死了,謝銓不能人道,每天在床上使勁擰她,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都是謝銓擰出來的痕跡。
謝銓每天還要喝酒,雖是秀才有免役和免稅的土地,原本應足夠生活,秀娘也不怕苦,地裡的活計她也能做……但有一些錢,謝銓就叫她拿去買酒,不買,就是辱罵不休,直到掐她擰她……
後來秀娘才明白,謝銓出這一筆錢,就是要一個婦人來發泄,同時也是雇了一個長工,保母,仆婦。
此次侯府點役,謝銓原本是秀才不必服役,但謝銓酒後無德,惹了不少亂子,加上不能參加縣學考試,功名在兩月前被革除。
這一下勞役俱都壓上頭來,日子更加艱難,秀娘被人指點後將謝家田土入了南安侯府名下,成了隱戶,輪到侯府服役時,隻能托了人照顧謝銓,自己到侯府來做事。
侯府中的活計倒是不重,隻是那李福常來瘋言瘋語,現在越發過份,其餘的仆婦也是多般排擠……
秀娘對男子的調戲和婦人的排擠早就適應了,她生的很美,身姿窈窕,膚色如玉,在沒有保養品的時代這就叫麗質天生。但她在猶豫,要不要將今天的事告訴世子?
世子很喜歡她,秀娘能感覺得到,她對世子也很有好感,世子的眼神中也有男人特有的那種光彩,秀娘知道。但世子更多的是一種尊重和欣賞,從來沒有對她毛手毛腳過……世子的胸膛寬廣,身形高大,相貌堂堂,關鍵是世子做的事秀娘不懂,但秀娘知道世子是個有毅力的男子漢,每日堅持練箭,讀書,寫字……這般的人,莊戶人出身的秀娘可是頭一次見到。
世子永遠都是笑嗬嗬的,說話的聲調也很柔和……
秀娘每天要給世子洗幾身衣袍,都是被汗水濡濕透了的,有人說世子的壞話,說他是無知紈絝,秀娘是絕然不信。
現在秀娘顧忌的就是李誠父子卻不是自己能惹的起的強梁人物,若將事情捅出去,世子卻不信她的,就沒有了轉圓的餘地,李誠父子非得報複不可……
李誠父子都是色中餓鬼,常強娶莊戶中漂亮齊楚的女子為妾,父子輪流上陣,穢不可聞,此事流傳鄉裡,當是不假,父子二人玩膩了就將妾侍賣到福州府裡的勾欄裡去,算算帳納妾的錢一點也不虧。
若落到這樣的下場,秀娘寧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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