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你們都不明白,當初在康陵朕明明有機會殺掉江夏,為什麼最後沒有動手,反而助江夏殺了蕭清對不對?”
“原因很簡單,一來那個時候朕沒有十足的把握殺掉江夏。二來即便朕殺得了江夏,朕殺了也隻會墜入萬丈深淵。以江夏在大明的地位,朕殺了他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被他手底下的人暗殺。並且沒有他手下那幫人的幫助,即便朕勉強登上皇位,也無法坐穩那個位置。”
“現在這樣多好?朕借韃靼人之手滅了江夏,同時又贏得了江夏手底下那班人的支持。現在普天之下,還有誰比朕更適宜做皇帝?朕現在就算不去覬覦帝位,他們也得求著朕登基。
什麼叫天命所歸?這就是天命所歸!那一場暴風雪來的真是太好了,真的就是天助我也!”
朱載江把玩著一柄紫玉短劍,語調低沉地述說著。直至說到了最後,他的音量才開始微微上揚。此刻的他,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從表麵上依舊猶如一塊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但這塊玉,更加像是從千年古墓裡盜取出來的一般,充滿了陰森之氣。
朱載江一點兒都沒有猜錯,現在王守仁他們這一般江係的老人都在商議著,看要怎麼樣求朱載江複辟,重新登基稱帝。
而朱載江這邊則把保皇一族所有人都派到了韃靼,讓他們儘最大的力量尋覓到江夏的屍體。如果江夏沒有死,那就絕不能讓他活著回到中原。
那麼此時此刻,江夏正在何地呢?
福州城外的落霞湖正中心,十數艘蓬船正圍著一艘三層高的花船,花船的甲板上,一名白紗蒙麵的綠衣女子正在撥動琴弦。優美的琴音從她那跳動著的纖纖十指中流淌出來,給人一種空靈、幽遠的感覺。
周邊十數艘蓬船船頭上站著不少男子,全都一臉癡迷地看著花船上彈琴的那位女子,雖然看不清容貌,但依舊那些男子的目光依舊灼熱。不因其它,隻為這女子便是福清縣金鳳樓的頭牌,花月容。
一曲琴音止,花船的船廂裡麵傳出一聲懶洋洋的男子聲音:“月容,進來吧,省得外麵那些臭男人盯著你。”
“是。”花月容應了一聲後,起身從座位上站起,然後抱起古琴走進船廂之中。
船廂裡麵,坐著四名年輕男子。每人的身邊都有年輕俏麗的女子相陪,唯獨居中那位身穿絳紫色長袍的男子身旁,坐著的是兩名女子。
無論是從座位次序上看,還是從陪侍的姑娘數目上看,這位男子都肯定是船廂之中身份地位最高之人。
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作為福清縣知縣大人夏家倫正妻所生的唯一一個兒子,整個福清縣恐怕很難在同輩裡麵找到身份地位比夏霖更高之人。
在夏霖的身後,站著他從家中帶出來的數名仆役。這樣的場合,少爺帶著仆役出來見識,自然得精神抖擻。但唯獨其中有一個身材高挑,麵容俊朗的仆役一臉的無精打采,雙目沒有焦點,好像是在夢遊一般。
這仆役是夏家剛剛從仆役販子手裡買過來的,據說已經忘了自己的姓名和來曆。夏霖看他長得還算可以,所以就將他給帶出來見識見識。
由於這仆役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姓名,所以夏霖給他取了個名字叫:“何安。”
嗤……何安倒抽了一口涼氣,他扭頭往旁邊一看,隻見家丁來福正瞪著他那一雙標誌性的牛眼,惡狠狠地低聲道:“精神點兒,丟了少爺的麵子,看我不好好賞你一頓鞭子。”
何安腰部扭動了一下,以免來福繼續掐著他那腰間的嫩肉。然後調整了一下姿勢,身子總算是站直了不少。
在大戶人家裡麵,家丁可不是想做就做的。得是仆役表現優異,才能被提拔為家丁。所以麵對來福的欺壓,何安也隻能忍著,不敢與他對著乾。
恰在此時,夏霖笑著對花月容說道:“月容姑娘的琴藝真是越發精進了,剛才少爺我剛才做了一首詩,還望月容姑娘能品鑒一下。”
說完,夏霖衣袖之中取出一張白紙,反手遞向身後道:“來福,來念給月容姑娘聽聽。”
“是,少爺。”來福弓著身子走上前去,雙手接過那張白紙。後退一步後,來福將白紙展開,隻見上麵的確是寫著四行字,但與其說是四行字,其實還不如說那是四條彎曲的線條更加合適一些。
來福一頓頭大,想要猜一下自家少爺究竟寫的是什麼,但卻根本無從猜起。因為那四行字,根本就連基本的字形都沒有。
夏霖見來福一直沒有念,頓時有些不悅:“來福,還愣著乾什麼?快念啊!”
來福咽了一口口水,頭上冷汗直冒。他吞吞吐吐地應了一聲後,說道:“少爺這字有草聖張大家之風,小的愚昧,一時間無法辨認。還請少爺容小的揣摩一下,然後再念可否?”
“你這個蠢材,白跟少爺我這麼多年了。去吧去吧,少爺我給你六十息的時間,要是你到了時間還念不出來,那本少爺就隻能自己親自念了……”
後麵的話夏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來福明白。他若真是讓夏霖自己親自念了詩句,那自己這個家丁恐怕也算是做到頭了,好一點可能是貶回來重新做仆役。要是差一點,說不定得被夏家掃地出門。
這真要是離開了夏家,那自己老家一家人的生計恐怕也就全沒著落了。
來福額頭上的汗水猶如黃豆般大小,一顆接著一顆不斷地往地上滴落著。他仔細掃了那張白紙好幾遍,最終還是沒能看出半點頭緒。
一旁的何安暗自搖頭,他可是早就看明白了,夏霖給來福那首所謂的“詩”,根本就是四道鬼畫符,什麼字也不是。
他這個草包,逗鳥遛狗喝花酒還行,讓他吟詩作對,他恐怕連一首打油詩都作不出來。隻不過花月容方才每彈完一首曲子,在桌的幾位公子都會出來一個人作首詩讚美她的琴藝。
夏霖不想在花月容以及一眾商賈之子麵前失了麵子,所以這才亂畫一通強撐顏麵。估計一會兒來福念不出詩來,他會對來福重重的發一次脾氣。然後輕描淡寫的把作詩這件事就此揭過。
這樣一來詩他作了,但具體好壞無人能知。既保住了麵子,又不露自己的短處。
所以總結一句話,來福這個黑鍋是背定了。
來福看了大概十多息的時間,終於反應過來找人幫忙。他把詩拿到何安他們這四個仆役麵前,說道:“快,你們四個快看看,看能不能念這首詩。”
何安根本連看的興致都沒有,其餘三人則假意看了幾眼,然後大搖其頭。作為夏府的下人,他們雖然能認幾個字,但是那麼“抽象”的字體,絕不是他們能夠辨認。
來福眼神中充滿了絕望的目光,口中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何安見來福那副驚駭至極的模樣忍不住在心中大搖其頭,他伸手從來福手中抽過那張白紙,低聲對來福道:“我幫你念吧,不過你得付給我五兩銀子作為酬勞。”
“五兩銀子?”來福驚呼一聲,他作為家丁,一個月的月例銀子不過三兩。五兩銀子豈不是等同於自己兩個月的月例銀子?
“沒時間了,你給不給?不給你自己念去。”何安作勢把紙遞還給來福,來福趕緊往後退了一步,仿佛那紙不是紙,而是駭人的虎口一般。
來福咽了口口水,低聲對何安道:“我答應你,不過我身上沒那麼多……”
來福準備說“沒那麼多現銀”,可是“現銀”二字還沒說出口,何安就說道:“上船前你還問過我們有沒有見過五兩銀子的大明寶鈔。”
“你……”來福頓時語結,心裡有想要煽自己一耳光的衝動。他還在猶豫時,夏少爺已經叫喊了起來:“來福,你個蠢材還沒認出本少爺的字?”
來福頓時打了一個激靈,咬牙跺腳一番後快速從懷中摸了一張五兩銀子麵額的大明寶鈔塞到何安手中。
何安接過龍票後將其揣進懷裡,然後拿著夏霖鬼畫符的那張紙走到夏霖身旁,一臉感歎地說道:“好詩,真是好詩啊。還請少爺賜恩,小人實在是壓抑不住內心的崇敬之情,想替少爺誦念此詩,還望少爺準允。”
夏霖明顯也知道自己的詩有貓膩,他扭頭看了何安一眼,眼神中帶著絲絲警告說道:“好,就讓你念吧。好好念,彆念錯了少爺的詩,可否明白?”
“明白,明白。謝少爺賜予小人這個機會,小人一定好好念。”說完,何安故作姿態的乾咳了兩聲,然後開口念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彆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何安念完此詩,首先愣住的便是夏霖。他雖然聽不懂何安所念這詩究竟是何意,但聽上去似乎挺唬人的。
等他反應過來看向眾人時,才發現剛才還一副看戲表情的幾個公子哥,現在就好像是被點了穴一般,愣住當場動也不動,連微微張啟的嘴巴都忘記了合攏回去。
懷中抱著古琴的花月容,古琴突然從她手中落到地上。那琴弦齊動想起的嗡鳴聲這才將眾人驚醒,眾人立刻賣力的鼓起掌來,大聲叫道:“好詩,好詩啊……”
此刻花月容也拿起酒壺給酒杯裡倒了杯酒,她舉著酒杯款步走到夏霖身前,伸手解開自己臉上的麵紗,微微對著夏霖拂了拂道:“多謝夏公子一句‘彆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夏公子乃是知音之人,小女人敬夏公子一杯。”
花月容此番動作更是把眾人弄的驚訝無比,須知花月容在金鳳樓出道六年,至今隻露過兩次真麵目。
一次是江州才子侯少白,以一首七言絕句引得花月容露麵與之一見。一次是逍遙侯趙隨風千金求見,方得一睹芳容。而眼前,則是花月容第一次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露出麵容。
夏霖略微一愣後,頓覺大有麵子,高興不已地端起酒杯來對花月容道:“月容姑娘真是太客氣了,我敬月容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