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離世之前,會記得把自己的兒子和忠仆叫到身旁。然後告訴自己的兒子,要好好打理家業,有不懂不會的地方,就多問問忠仆。這是明麵上的。
而實際上,很多富豪在離世之前除了會給兒子指定一個明麵上的忠仆以外,還會告訴他,暗地裡可以依靠的一些人。為的就是防止忠仆叛主,自己的兒子也好有反擊之力。
區區富豪尚且如此,作為一代君王,深諳帝王權術的朱厚照,難不成就隻會給朱載江留下江夏這麼一人?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乾西五所最西處的角落,有一片十分不起眼的宮院。一般情況下,很少會有人到這片宮院來,因為在這裡居住的,都是一些衰老到無法再做事,所以在留在這裡麵等死的宮女和太監。
這些宮女和太監家中沒有親人,加之從小就在皇宮長大,習慣了皇宮內的環境,所以一直都不願離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裡居住的全都是些垂暮之年的老人,所以這裡無形之中總是帶著一股死氣,讓人一靠近就覺得很不喜歡,心中自然而然會升起一股子煩悶之感。
當然,平日裡這個地方還是會有掌膳監的小太監送飯菜過來,所以也不能說是人跡罕至。隻不過是說,平日裡很少有外人來而已。
但偏偏今日,一名身穿暗紅色直身長衣,踏著青雲蜀錦千層底布靴的男子來到了此處。男子帶著一麵銀色的麵具,不用介紹也能知道他的身份了。
整個皇宮,能自由出入走動,又帶著銀色麵具的,不是朱載江,還能是誰?
朱載江走到暮雨苑的入口處時,腳步停頓了一下。從他掙紮的眼神之中可以看出來,並不是因為他不喜歡暮雨苑的垂暮之氣,而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究竟應不應該進入這暮雨苑。
似乎……這暮雨苑內,隱藏有什麼對他影響很大的人,或者物……
朱載江猶豫的時間大約用了一盞茶的光景,最終他還是抬腳跨過了暮雨苑的門檻,走了進去。
暮雨苑這個名字,是永樂年間,一名頗有學識的太監所起的。雖然名字帶著幾分詩情畫意,但是配上暮雨苑的功用,卻忍不住讓人感覺到有一些心酸。
走進了苑內,隨處可見的,是老太監牽著老宮女的手,挨在一起述說著什麼。偶爾老宮女會失笑嬌嗔,猶如十八少女一般輕輕拍打著老太監的肩膀,也不知道老太監對老宮女究竟說了些什麼。
朱載江一路往裡,走到了暮雨苑的最深處。
在一顆老槐樹的上後麵,一棟小院竟完全是用黃花梨木造成。這種木製生長緩慢,尤其珍貴。一般用來做家具都已經奢侈到不行了,更遑論是用來造房子。
小院的外麵,是一片青石板鋪就而成的操場。操場的一旁開墾有一片菜園子,在那菜園子旁邊,此刻正有一名身穿灰色布衣的老人,坐在一張小葉紫檀木的搖椅上,閉目養著神,也不知是醒著的,還是已經睡著了。
朱載江靠近,突然那老人一下睜開了眼睛。
說來奇怪,老人明明已經滿臉褶皺,白發蒼蒼。但雙目睜開的那一瞬間,卻讓朱載江有一種心神被攝的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仿佛那一眼如果再用力一點,自己就會被他給“看”死了。
老人道:“娃娃,來雜家這兒,所謂何事?”
朱載江雖然第一下被老人的眼神嚇了一跳,但隨即心情就平複下來。僅憑這一個眼神,他基本能確定,自己沒有來錯。
朱載江微微吸了一口氣,然後歎出。他背在身後的右手,一下拿出來。
老人先是沒覺得有什麼,但很快目光就鎖定在了朱載江右手食指的扳指上麵。扳指的玉質並不算很好,但看上去年份應該有些年頭了。若說特彆,可能唯一特彆的地方就是扳指麵上的“重八”二字。
另外還有一處特彆的地方,那就是普通人戴扳指,都是戴在大拇指上,而朱載江是戴在食指上的。
老人愣愣地看著那個扳指,喃喃自語道:“‘重八指’,終於老夫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說完,老人立刻從搖椅上彈身而起,身法顯得十分靈巧敏捷。他一站起身便跪倒在地,對著朱載江行禮道:“奴婢李八一,參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聲“參見皇上”,讓朱載江聽了心中頓生一股難以言明的舒爽感。在這一刻他驀然明白過來,自己骨子裡,其實竟是如此迷戀帝王這個身份。
朱載江擺擺手道:“平身吧。”
“謝皇上。”李八一站起身來。
朱載江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上麵寫著“護龍”二字。他將令牌遞給李八一道:“你也明白,不到萬不得已,朕是不會來找你的。去把人召集起來吧,朕現在能倚靠的,也隻有你們了。”
“是,奴婢遵命。”李八一恭敬的彎曲著身子,雙手接過朱載江手中的護龍令牌。
接著李八一道:“皇上,那奴婢先行告退了。”
朱載江微微頷首,還未反應過來,李八一已經原地騰身而起,一下就跳躍到了他那小院的屋頂之上。接著就看見他幾個騰挪,身影便消失了。
看到這一幕,朱載江的眼神之中,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些許笑意……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山西這邊。
江夏拿下太原以後,便就在齊王府內住下了。他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隻帶了一萬八千人,而不是十萬八千人。
對於蕭清帶著大軍旗幟鮮明,大張旗鼓的往山西而來。江夏似乎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反而在太原大興土木,似乎準備好好修葺一下齊王府。
蕭清往山西趕來的消息,江夏自然是知道的,否則他辛苦經營了那麼多年的千門,也就隻是一個笑話。
而江夏的反應,蕭清也是清楚的。否則他這個堂堂四大門閥之首,蕭家新一代閥主的身份,也是一笑話。
偏偏就是江夏的反應,讓蕭清確定了心中的一個計劃。
他之所以大張旗鼓的帶著大軍往山西趕,實質上就是想要看看江夏會不會緊張害怕。
如今見他如此鎮定,蕭清便確定了山西有鬼。在他看來,若是自己料想不差的話,江夏應該是明麵上隻帶了一萬八千人到山西,而實際上他還安排了一隻暗軍,悄悄趕到山西潛伏。
自己如果真的去了,那必定上當中計。
所以蕭清最終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乾脆就兵分兩路。一路大張旗鼓,佯裝成主力大軍前去山西,阻攔江夏回京。
另外一路,則低調前行,攜真正的主力,直撲京師。
拿下京師和殺掉江夏,這兩件事對於蕭清來說,都是意義重大。眼目前看來,拿下京師,似乎要比去殺江夏更加容易一些。而事實究竟是否如此,一切還得等待之後的分辯。
記得木心那首經典的《從前慢》詩中有這麼一句,“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其實不僅僅如此,從前的行軍路途也很慢,所以常常聽說一場戰打幾年。而實際上,光走路恐怕就走了足足有近半年的時間。
江夏也沒理會蕭清究竟是要來山西打自己,還是北上去打京師。他安安心心地在太原住下了,一邊大興土木的同時,一邊來了興致整頓民生。
執掌大明七年多的時間,對於整頓民生,江夏十分了解應該怎麼做。肅清山西境內的山賊土匪,重新為百姓造籍入戶。然後分發農種和工具,發放過渡的口糧,銀錢……
僅僅一兩個月的時間,山西可能還沒多大動靜,但太原附近,已經開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來太原附近生活的百姓,已經越來越多。以前光聽江夏有多麼多麼的英明神武,愛民如子。如今山西的百姓,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一切。
雖然大戰一觸即發,但突然之間,大明似乎陷入到了近些時日來少有的安寧之中。
不過就在這安寧裡麵,江夏卻收到了從京師傳來的一封飛鴿傳書。看到那飛鴿傳書,江夏的心猛地痛了一下,因為信上麵說,生活在冷月宮的崔紫薇,夜晚的時候趁著守衛不注意,竟然跳井自殺了。
崔紫薇的死活,江夏自然不關心。但崔紫薇的肚子裡麵,懷著朱載江唯一的骨肉,她一死,江夏能夠想象得到朱載江的心痛。
江夏趕緊提筆寫了一封書信,命人傳回京師,交給朱載江。
而京師的崇光路儘頭處,一棟宅院裡麵。朱載江正看著躺在床上的崔紫薇,他回頭看了李八一一眼,意思仿佛是在問:“怎麼還不醒?”
李八一也往後看了一眼,他身後明顯還站著一名老人。老人微微躬身道:“回皇上的話,回轉七魂丹的解藥,一般需要十二個時辰才能發揮完全,請皇上放心,娘娘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