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王慶年第一次見到江夏,在他老了以後,最常對人說起的,就是這件事。
哪怕是他六十一歲時,記憶力開始減退了,他也會在喝醉酒以後,以一句“你們是不知道,當時我看見那江宰執……”作為開頭,然後開始說他見到江夏的情景。
中門一開,首先映入王慶年眼簾的便是那極長的,一眼看不到儘頭的石板壩子。
壩子的儘頭隱約可以看見是華麗氣派的房屋,而數個隱隱約約的人影正從那裡走來。
竟然一共走來的有八個人,但王慶還是一眼就猜出,中間那個肯定就是當朝宰執,江夏。
隻見他一襲紫黑相間的交領直身長袍,腰間係著一條縫了玉璧的玉帶,頭上帶著紫金色的頭冠。一根紫玉簪子穿過頭冠,固定著發絲,使得頭發一絲不亂。
若論身材高大,江夏不及左後邊的那個大漢。若論麵容冷酷,江夏又不及他右後麵的那個黑衣人。若說氣勢淩厲,那江夏也不及他左前方的那個人。
王慶年僅僅隻是和那人對了一個眼神,心裡就自然而然冒起了一股寒意。弄得全身微微的直打擺子。
但偏偏江夏給人的感覺就是那麼特彆,那麼耀眼。
王慶年一直盯著江夏,直至他走近了以後。先前還趾高氣揚的他,禁不住下意識就對著江夏行了一禮,叫道:“參見宰執大人。”
江夏看了王慶年一眼,伸出右手微微將他扶起,說道:“不必客氣,你不是代表宗人府來傳召我嗎?我們走吧。”
“啊?走?”王慶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跟自己走了?如此簡單?
“怎麼?你還想在我逍遙山莊吃頓便飯了再走?那也行,我讓人去安排。”江夏笑著說道。
“哦,不不不……”王慶年這才一下反應過來,趕緊把身子側到一邊,道:“宰執大人請。”
江夏點了點頭。
他回頭看向千絕行、張猛、蕭殺他們。千絕行道:“大人你放心,我會安排人在宗人府周圍守著,若是有人膽敢對你不利,我們立刻衝進去救你出來。”
江夏笑了笑,然後說道:“蕭殺大哥,我去宗人府估計得要個七八天才能出來。這逍遙山莊就靠你和兄弟們了,有勞。”
“江兄弟哪裡的話,我蕭殺保證。隻要有我在,逍遙山莊就絕不會出任何紕漏。”蕭殺道。
江夏再次點頭,然後對著張猛、韓慕楓、千絕行他們一一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便轉過身來,對著王慶年道:“我們走吧。”
王慶年點了點頭,再次說了一句:“大人請。”
江夏對著王慶年笑了笑,就這麼一個笑容,讓王慶年瞬間忘記了他剛才還被逍遙山莊的護衛用弩箭指著的。心裡記下的,全是江夏如何平易,如何沒有架子。
江夏跟著王慶年一起走到了宗人府。
這宗人府哪怕是對一些在京為官多年的官員來說,也算得上是一個比較神秘的地方。
京師裡的宗室子弟,一提起宗人府就臉色發白。
而江夏來到這裡之後卻才發現,這其實就是一棟相對比較華麗的府宅而已。
雖然這裡有圈禁罪犯及教育宗室子弟的功能,但這裡的牢房可跟平常的牢房大不相同。若拿宗人府的牢房和外麵那些客棧的客房相比,即便是春風得意樓的頂級客房,那也肯定是比不上的。
真要比個高低,也就京師有名拿銀子堆砌出來的青樓金月樓的天字號上等房才能與之一比。所以這什麼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完全就是忽悠老百姓的。
真正宗族子弟犯了事兒,還得是犯了天怒人怨的大事,也不過就是在這堪比頂級青樓的地方住上一段時間。然後等風頭過去,再隨便找個什麼由頭放人而已。
江夏一進宗人府,便轉身對身旁的王慶年說道:“去吧,告訴徽王、崇王、益王、周王、裕王他們,就說我江夏來了,他們作為主人家怎麼也應該出來和我見上一麵吧。”
“哈哈哈……當然,這是當然。”伴隨一聲豪邁地笑聲,崇王朱厚煜從回廊裡走過來。朱厚煜道:“江大人真是給足了麵子了啊,本王在此謝過。得知江大人要來,小王早已經命人準備了酒菜。
德福樓最好的席麵,八十年的陳年佳釀。希望江大人不要嫌棄酒菜簡陋,小王等招待不周才好。”
王慶年一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在心裡暗自鄙夷道:“德福樓最好的席麵,八十年的陳年佳釀。這他奶奶的得多少銀子?我一年的俸祿能不能吃上一回?這還酒菜簡陋?”
江夏笑了笑,十分隨意地說道:“讓王爺費心了,我這人吃什麼不算太講究。德福樓的東西,也能將就。”
“德福樓的東西……也能將就?”王慶年眼神怪異的看了江夏一眼,心道這些當官兒的,果然是會享受。
江夏往朱厚煜的身後看了一眼,說道:“宗人府五位親王坐鎮,而如今就得崇王一個人出麵,其餘四位王爺看見並不是很歡迎江某人啊。那既是如此,江某人就先行告辭了。”
“誒,江大人,江大人……”朱厚煜笑著對江夏招了招手,道:“江大人切勿見怪,徽王、益王他們馬上就來,馬上就來了。
這說實話也不怕江大人笑話,小王等人可沒有想到,江大人會如此給我們薄麵,一請就來了。所以徽王他們四人沒有做好準備。這已經派人去請他們過來了。”
江夏微微笑了笑,點了點頭。
停在原地的步子,這也邁開往宗人府裡麵走了幾步。一邊走的同時,江夏一邊說道:“相信這次我得在宗人府住上幾天了,不知道各位王爺為我定下的房間是……”
朱厚照趕緊示意了王慶年一眼,說道:“快!請江大人去臥龍居室。”
王慶年一聽,臉色頓時一驚。“臥龍居室”那可是太子級的人物犯事了,進入宗人府住的地方,等閒宗室子弟根本就沒資格住那地方。
看著江夏像走馬觀花一般隨意的在宗人府裡走著,王慶年忍不住在心裡想。這位爺究竟是來遊玩兒的,還是來接受審問的?
走出兩步以後,江夏突然轉過身來對朱厚煜說道:“崇王,你們在想什麼了。我清楚,你們也清楚我清楚。所以大家有些事就彆往太美的地方想。
我可以做出一些適當的讓步,但你們若是想趁此機會對朝政有什麼念頭。那我勸你們最好是現在就斷了這份兒念想。
我江夏其實不僅僅敢在乾清宮打他楊廷和,說白了,我更敢殺他。之所以我沒有殺,隻不過是我不想因為他而給自己弄的一身麻煩而已。”
說完,江夏拍了拍王慶年的肩膀,示意王慶年帶他去他的房間。
王慶年自己其實也是大明勳貴子弟,他爺爺還是京師比較有名的勇義伯。雖然現在家族沒落了,但王慶年也算是有見識的人。
此刻王慶年不得不承認,這天下比江夏更狂的人,真的找不出第二個了。
楊府之中。
楊廷和命人取來了放在皇宮裡麵,所有有江夏批複的奏折,以及有江夏私人印章的手令。
到了像楊廷和這樣地位的人物,其實更多的時候已經不是自己要多有辦事能力,而更需要的是籠絡有辦事能力的人,然後人儘其才。
拿我的終生偶像那句話來說就是:“就算是一張廁紙,也有它的用處。”嗯,這個比喻真是太恰當了。
有能力的人,可以是智慧謀略型的,也可以是武功高強型的。同時,也還有一種是身懷某種特彆技能的。
比如擅長偷盜、比如擅長騙人、比如……擅長模仿。
此刻在楊廷和的書房裡麵,就有五個擅長偽造書信的高手在仔細研究江夏的字跡,以及他的印章。
江夏的印章倒是好辦,那個專門仿刻印章的人看了幾眼依舊就開始動手了。
而偽造筆跡的人,去發現江夏的字竟然是他們從未遇到過的一種字體。這字體中正平和,穩重大氣,但是卻又不顯死板,是難得一見的好字。
其中一個模仿之人越來越喜歡,最後甚至忍不住感歎出聲:“都說江宰執的墨寶千金難易,如今一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就憑這麼幾個字,已經能夠看得出來,他的字已經自成一家,當初一代宗師。”
“砰!”手中拿著茶杯正準備喝茶的楊廷和一下把茶杯砸在了那人的頭上,張口便罵道:“一代宗師?名不虛傳?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既然你對他如此敬仰,那為何還留在我處?來人啊!”
歐向東一下推門進來,“老爺,屬下在。”
“把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拖出去,打死了喂狗。”
“是!”歐向東直接走向那人,也不管他人哀聲求饒,直接一掌就把他打暈了,然後把他扛出了楊廷和的書房。
楊廷和冷冷地掃了房間裡剩下的四個人一眼,說道:“天亮以前,我若還看不到江夏的書信,他就是你們的下場。”
這一下楊廷和說完嘴張的大了一些,口水不斷留下來。
京師之中,突然之間流言四起。
說是江夏在宗人府對著五大親王大耍威風,所以惹怒了五大親王。因此五大親王已經在宗人府內秘密處置了江夏。
得聞這個消息,逍遙山莊裡的眾人立刻找到了鐘彬,希望他能夠去探查到一個具體的消息。
可是宗人府好像特意為此下了封口令一般,就算是鐘彬派人錦衣衛出馬,也沒能探查到任何確切的消息。
隨著時間的推移,有關江夏已經被五大親王秘密處置的消息越穿越厲害。
為此韓慕楓、蕭殺、千絕行他們這些人專程去找到了楊一清,希望楊一清能夠向宗人府問明此事。
楊一清隻是也沒就這件事多說什麼,隻是讓韓慕楓他們千萬彆輕舉妄動就行了,他確信江夏沒事。
送彆了韓慕楓他們以後,楊一清坐著自家的馬車來到了李東陽的府邸。
在正廳見到李東陽以後,楊一清笑著問李東陽:“太傅,你就一點兒不擔心你徒弟?外麵可都在傳,他已經被五大親王給秘密處置了。”
李東陽好像是沒好氣地看了楊一清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以後淡淡說道:“那也是你的女婿,你不也沒有擔心嗎?”
楊一清微微一笑,道:“很明顯這是有人故意想把水給攪渾,明眼人都知道,隻要五大親王沒有患上失心瘋,他們絕對不可能對江夏怎麼樣。”
李東陽抬眼看向楊一清,道:“既然如此,那你今天來找我是為何?”
楊一清臉上的表情一下嚴肅下來,他想了想後問李東陽:“太傅,介夫和江夏之間,真的要分出一個高低才行?這樣做,恐怕朝局會因此動蕩啊。”
李東陽搖了搖頭道:“他們鬥了這麼久,也該分出一個高低了。大家臉都撕破了,再壓也壓不了了。事已至此,隨他們去吧。”
楊一清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
一封從京師送出來的書信,沿著京杭大運河南下,直接到了南京新江口。
南京新江口是大明水師的基地所在,隻不過現在水師的人都在福建駐守,所以這水師基地裡也沒有多少人。
水師基地的人接到了那封信以後拆開看了一下。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信竟然是江夏親筆所寫,上麵的內容是:“他被奸人所害,如今被關押在京師宗人府中,處境危急,危在旦夕。所以特地派人送信出來,召喚水師立刻進京救援。”
水師基地的人頓時炸開了鍋,江宰執危在旦夕,急需救援?這還得了?
江夏對於水師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重生,意味著榮耀的回歸。
江夏這才剛剛撥了一百萬兩白銀,作為第一期招兵、練兵、造船的銀子,現在就被奸人所害危在旦夕?
不行,必須要救江宰執。
水師的人沒敢耽擱,立刻派人把信快馬加鞭往福建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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