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太和殿。
朱載江端坐於龍椅之上,一動不動。
人在不同的環境下長大,經曆著不同的人和事,成長的速度也會有所不同。
儘管才剛滿七歲,但是朱載江的言談舉止已經和十一二歲的孩子相差不遠。即便他仍舊有孩童的幼稚、天真、貪玩和無知,但是此刻端坐於龍椅上,挺直腰杆嚴肅看著文武百官的朱載江,身上已經開始有皇者的氣度在顯示出來。
五個顧命大臣分彆坐在四方台下,聽著下方列成方陣的文武百官在那裡上奏各種事宜。
一些能夠當場決斷的,五個顧命大臣就當場決斷了。無法當場決斷的,折子就會收上來,一會兒在乾清宮統一討論,然後再決定處理辦法。
早朝散去,五位顧命大臣陪著朱載江回到乾清宮。
然後五人開始就上報上來的奏折進行討論。就在這個時候,錦衣衛新任指揮使鐘彬親自進宮到了乾清宮。
看見鐘彬闖進乾清宮來,楊廷和眉頭一皺便道:“放肆,此乃乾清宮,是你可以隨便胡闖的嗎?”
鐘彬看了楊廷和一眼沒有搭話,他微微躬身,雙手舉起一封戰報道:“稟報諸位大人,肅州八百裡加急。吐魯番大軍進犯嘉峪關,嘉峪關已經被破。嘉峪關遊擊將軍侯章被俘,西北邊軍和京營兵馬死傷慘重。”
鐘彬口中所說的每一句話其實都驚天動地,但他偏偏就有這個本事,可是十分平淡,麵無表情地把這些話說出來。
“什麼?”楊一清一聽,首先拍了一下椅子站起身來。他看著鐘彬問道:“戰報之中有沒有說,吐魯番出動了多少兵馬?”
鐘彬回答:“不足八萬。”
“不足八萬?”楊一清氣得胡子直飄,他看著楊廷和,意有所指地說道:“真是好本事,自身十萬兵馬,外加邊軍近五萬兵馬。十五萬人對陣人家八萬人,竟然被打成如此模樣!”
楊廷和眼皮微微一一挑,看了楊一清一眼後楊廷和目光垂下去,微微吸了口氣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現在不是追究誰是誰非的時候,還是先看看吧商議一下如何應對吧,嘉峪關破了,肅州恐怕抵擋不了多久。”
“報!兵科給事中夏言求見!”乾清宮外守著的侍衛進入乾清宮稟報。
王瓊一聽見這話,頓時露出一個驚駭的表情。楊廷和眼皮跳了跳,說道:“傳他進來。”
很快,夏言走進乾清宮中,對著楊廷和他們行禮道:“參見五位大人。”
“何事?”楊廷和問。
夏言做了一個跟鐘彬相差不大的動作,身子一躬雙手送出一封戰報,道:“稟報諸位大人,肅州被吐魯番和瓦剌聯軍攻破,如今京營援軍和西北邊軍正在往涼州衛撤退!”
“什麼?”這一下包括楊廷和也驚訝出聲,他忍不住罵道:“嚴嵩這個......”
“廢物”二字還沒有從楊廷和的嘴裡說出來,楊廷和強行將這兩個吞回到肚子裡。
若說僅僅是嘉峪關破了,那麼憑著肅州還能再抵擋一下。可是如今肅州也破了,等於大明的門戶被吐魯番的人撕開了一道口子。
如今吐魯番大軍可謂是進退無阻。再往前已經沒有任何天險可守,唯一希望的就隻能是各城官兵全力禦敵,彆讓大明損失太重。
可是肅州破,吐魯番大軍能夠去的地方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大明現在已然是損失慘重。
京營還有十萬兵馬,可是這十萬兵馬真的敢動嗎?
一旦動了,萬一戰事不利,京師等於是個空城。任何人派一支兵馬前來,京師立刻就有告破的危險。
楊一清扭頭看向楊廷和,憤怒地大聲吼道:“楊廷和,你挑的好人選!”
說完,楊一清直接一甩衣袖,走出了乾清宮。
沒有江夏在,僅僅楊一清和李東陽兩個人根本就沒什麼作用,在與不在都沒有什麼意義。
楊廷和鐵青著臉,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一臉茫然。
他是喜歡爭權沒錯,可是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涉及權力了,而是涉及到大明安危的問題。如果大明都散了,就算他楊廷和坐了皇位又有什麼意義?
楊廷和對兵事並不熟悉,他扭頭看向王瓊,問道:“王尚書,眼下該當如何應對,可有良策?”
王瓊微微一愣,他看著楊廷和,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楊廷和竟然還有如此無能的一麵。眼下該如何應對,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六個顧命大臣之中,一直鮮少發言的李東陽此刻終於開口了,他道:“兵部立刻加急傳令,讓陝西行都司的兵馬援助肅州大軍。”
“是!”王瓊應道。
李東陽又看向鐘彬,說道:“錦衣衛這邊立刻用飛鴿傳書把肅州城破的消息傳給沿路的府縣,命他們做好禦敵的準備。主官失城,立斬無赦!不戰棄城者,誅連九族!立下戰功,成功守城者,時候論功行賞官升一級。”
“是!”鐘彬應道。
李東陽最後才看向楊廷和,歎息一聲道:“馬上讓人去江西傳令吧,讓王守仁立刻帶兵去涼州衛支援。”
“是......”楊廷和也應了一聲。
不過楊廷和應完以後就愣住了,他和李東陽的官職比起來,幾乎是相當的,自己本不該像王瓊和鐘彬這樣應答才對。
楊廷和咳嗽了一聲,刻意保持著威儀道:“事到臨頭隻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家都不要驚慌,沉著應對,共渡難光才是當下......”
話沒說完,鐘彬直接轉身,淡淡地吐出四個字:“廢話連篇。”然後便走出了乾清宮。
楊廷和被鐘彬那四個字梗得後麵的話再也說不下去,臉色鐵青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宣泄怒火。
王瓊還是給楊廷和麵子,捧了一個哏道:“大人說的是,下官立刻去辦。”
說完,王瓊也離開了。
楊廷和知道這次事情糟糕了,出了乾清宮以後,楊廷和第一件事就是在想如何跟“鳳主”解釋這一些事,畢竟嚴嵩可是他全力舉薦的。
楊廷和出了皇宮以後沒有回府,而是急急忙忙地往雅竹趕去。
到了雅竹的門口,兩名火堂的高手攔住楊廷和,說道:“鳳主說了,你要說什麼他都知道,他不想見你,讓你自求多福,希望這次能夠渡過難關。否則,你就是大明的罪人。”
楊廷和一聽整個人頓時呆若木雞,站在原地仿佛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整個人恍惚間有種老了不少的感覺。
夜晚,京師突然開始下起了綿綿細雨。
一輛馬車進入到京師之中,正在往逍遙山莊的方向走。坐在馬車裡的人便是江夏和李如柳。
知道京師出了事,江夏加快速度往京師趕。總算是在這夜裡回到了京師。
到了逍遙山莊以後,江夏沒來得及回後院,而是先將李如柳送到了易螃蟹的藥廬之中。
這一路旅途勞頓,李如柳基本上就隻剩下最後一口氣吊著了。以往她的狀況還隻是吐血,現在則變成了昏睡。
從早到晚一直不停的昏睡,每次睡醒以後頂多堅持不到五分鐘,然後又開始繼續睡。
原本傾國傾城的李如柳,如今發絲基本全都變得灰白,身體也骨瘦嶙峋,看上去就好像是行將就木的人一般。
把李如柳送到了藥廬裡麵,易螃蟹很快從所住的房間來到藥廬。見到李如柳以後,易螃蟹沒有第一時間替她診病,而是先把他丹鼎下麵的一個暗格打開,取出裡麵一個檀木盒子。
盒子裡麵有兩顆好像嬰兒拳頭大小的藥丸,江夏一聞就聞出來,他驚訝地看著易螃蟹道:“易大叔,這是你視作命根子的那株龍血銀花?”
易螃蟹點了下頭,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會把人帶回來找我,所以我提前準備了一下,把那株龍血銀花煉製成了這兩顆龍血丹。
這一顆龍血丹應該可以保她兩年性命,兩顆就是四年。若是四年以後不能找到比龍血銀花更好的藥材,那恐怕就真正是回天乏術了。”
江夏知道這株龍血銀花乃是易螃蟹的至寶,並且還是他死去夫人當年找到以後悉心種植,最後留給他的東西。
易螃蟹讓江夏把李如柳的嘴給掰開,然後拿出其中一顆丹藥放在李如柳嘴中。
丹藥很大,李如柳根本不可能吞的下去,但是這丹藥奇特的地方就是它一到李如柳口中就開始融化,最後自然而然地化成一股藥水進入被李如柳下意識吞下去。
易螃蟹伸手按照李如柳的脈搏上,等了一會兒後他點頭道:“脈搏開始變強了,讓她休息一下,未來七日她狀況肯定會越來越好。你先去歇息吧,離開這麼久,回來還是先去看看你的那些夫人為好。”
“是,那易大叔,我先走了。”
說完,江夏離開藥廬回到後院。
還沒來得及跨入後院的苑口,江夏頓時聽見有人在大喊:“聽說江夏那小子回來了,人呢?人呢?”
江夏一聽就知道,來人是楊一清。
他本就已經抬起來的腳又收了回去,江夏知道楊一清這麼晚接到自己回來的消息就跑到逍遙山莊來,肯定是為了肅州城失守的事。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邊李如柳的情況都還沒有理順,大明又出了這麼一大檔子事兒。
江夏迎著楊一清的聲音走過去,人剛到中院就看見楊一清正跳著腳在喊:“江夏,江夏......”
“彆喊了,我在這兒。”江夏道。
楊一清扭頭一看江夏,說道:“你小子,看見嶽父大人也不行禮?”
江夏興致不高,於是擺了擺手道:“好了,我知道你來找我是有正事兒,我們先說正事兒。”
楊一清沒好氣地看了江夏一眼,不過神色也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好吧,先說正事。”
二人走到正廳坐下,下人立刻送來茶水糕點。
楊一清看江夏一臉疲倦,鞋子還是沾著雨水泥土,於是問道:“剛進屋?”
江夏點了點頭。
楊一清道:“以你的消息靈通程度,我相信肅州的事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江夏再次點頭,說道:“知道了,我早就說過嚴嵩不行,現在換陽明先生去也沒用,他畢竟官職太低,無法將陝西軍、京營軍以及肅州軍整合到一起,要想扭轉局麵,恐怕必須得去個大人物。”
“是啊,你說的很多。必須要去一個大人物,你若是再不回來,我都準備親自請命去涼州衛了。”楊一清道。
江夏看著楊一清,知曉楊一清的意思是什麼。他沉默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道:“嶽父,我還不能出去。”
“不能出去?”楊一清眉頭皺了起來,道:“還是因為安南國為了生了兒子的那個女人?”
江夏點頭,“如柳如今性命危在旦夕,我不能丟下她出去。”
楊一清聽了以後微微頷首,道:“既然如此,那為父也不逼你,為父明日就跟楊廷和說,我親自出馬。”
江夏搖了搖頭,道:“嶽父大人,我絕對不懷疑你領兵打仗的能力。但是這次你若是去了,恐怕也很難挽回局麵。”
“為什麼?”楊一清問。
江夏看著楊一清道:“嚴嵩此次大敗,究其原因是因為他不約束京營兵馬,以致京營十萬大軍軍紀渙散,最後馳援嘉峪關不及,這才以致嘉峪關被破。
眼下京營的兵馬死傷慘重不說,兵將士氣是個最大的難題。一是兵將對嚴嵩和朝廷有怨氣,二是兵將被吐魯番的大軍殺破了膽氣。
這個問題,僅憑你一個人前去,根本就無法解決。”
楊一清一聽頓時怒了,大聲吼道:“你不去,我去又這樣不行,哪樣不行。那你想怎麼樣?拱手將大明江山送出去?”
江夏一時間也是語結,說實話,他自己很清楚,眼下最適宜力挽狂瀾的人放眼大明隻有一個,那就是他自己。
但是李如柳的情況又讓他不忍心就這樣離開京師。
江夏想了想後歎息一聲,等明日乾清宮議政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