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茵河畔。
這條河在升龍府外,名氣不顯,但卻是升龍府內年輕男女常常約會的地方。
穆茵河的河道並不算寬,基本不太適合大型的船隻在上麵劃行,所以整條河上漂的多數是些小船。
江夏抱著李如柳坐在船篷裡麵,船尾是海大有在劃船,蕭殺則坐在船尾陪著海大有,一會兒等海大有累了,他再接替劃船。
為了不讓風吹著李如柳,船劃行的速度很慢。
江夏在安南國已經呆了十天,這十天的時間裡,李念君已經成為登上國王之位,並且得到了文武百官的認可。
李製霸和裴先林暫作輔政大臣,輔佐李念君,隻等李念君滿十六歲他便可親政,自己掌控朝政。
處理完李念君的事,接下來讓江夏心憂的便是李如柳。
李如柳的身子已經越來越虛弱,每天至少吐血三次。安南國皇宮之中儲存的所有珍稀藥材基本都已經拿了出來,現如今的李如柳基本就靠著那些藥材吊著一條性命。
江夏其實很想帶著李如柳回大明,以便讓易螃蟹看看還沒有解救的辦法。不過來之前易螃蟹就已經說過,他也找不到醫治李如柳的手段,所以江夏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如今的江夏隻能夠儘心儘力地陪著李如柳,讓她儘量安樂地走過,這人生中最後的階段。
船一路往下遊走,李如柳靠在江夏的懷中基本就沒有變過動作,好像是睡著了。
江夏也儘量保持著身子不動,以免打擾到李如柳。
走了一會兒,李如柳突然發出聲音,柔柔地問道:“我睡了很久嗎?”
江夏用手撥弄著她的頭發,笑了笑道:“沒有很久。”
李如柳動了一下身子,似乎是想要坐起來。江夏推她起身,讓她坐著靠在自己的肩上。李如柳低聲道:“江夏,我想到船頭坐著吹吹風,可以嗎?”
以李如柳現如今如此虛弱的身體,吹風肯定是不好的。原本江夏想勸她就呆在船篷裡麵,但他轉念一想。她還能吹幾次風?於是就由著她了。
江夏抱著李如柳到床頭坐下,李如柳依舊靠在江夏的胸膛中,看著眼前的景色道:“好美啊。”
的確,眼前河水悠悠,陽光照耀在河麵上折射出道道光線。兩邊的河岸芳草萋萋,野草盛開。
如果用一顆怡然自得的心,悠閒地欣賞著眼前的一切,那的確是一副很美的畫卷。
可惜江夏聽了李如柳這句話以後,難免心中會想起李如柳恐怕將不久於人世,心中難免徒生傷感,就連眼前這原本寧靜而美好的景色,此刻江夏看著也似乎帶著一絲悲傷的色彩。
李如柳似乎感覺到了江夏的情緒並不太高,她低聲輕輕說道:“江夏,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
江夏想了想後點頭,“記得,在大明皇宮的太和殿外裡麵。”
“不是。”李如柳笑著搖了搖頭,“是在大明的大街上,蒙古三王子強行攔下我的轎子,要看我下轎給他看看長相。你出門替我解了圍。”
“當時你坐在轎子裡的,我可沒有看見你。”
“我看見你的呀,我偷偷把轎簾掀開了一條縫,想要看看這究竟是什麼人,竟然如此厲害,連蒙古三王子也敢戲弄。沒想到一看......”
“一看怎麼樣?”江夏笑著追問。
“一看就看到了一個高大挺拔、英俊瀟灑、聰明機智的偏偏佳公子。於是小女子一見傾心,從此就認定這位公子,非他不嫁。”
江夏笑了笑,抱著李如柳的雙手緊了緊,低聲道:“對不起,讓孤身一人在安南這麼多年。”
李如柳搖頭,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
李如柳話剛開始說,隻見她眼神出神地看著前方。隻見前方的河岸上,一個男人正懷抱著一個女人。
男子用一條絲巾緊緊勒著女人的脖子,女人在不斷掙紮。
謀殺?
江夏想也沒想,直接對李如柳道:“你先自己坐一會兒。”
李如柳點點頭,“先救人,自己小心。”
“嗯。”江夏縱身一躍,直接跳到河畔上。
那個男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江夏一腳踢飛出去,江夏伸手摸了摸女人的鼻息,發現已經斷了氣。
江夏一時間忍不住大怒,衝上去就準備打那男人。
那男人卻突然自己吐了一口鮮血,然後爬到女子身旁,抓著女子的手對江夏道:“求求你,不要打擾我們。”
江夏他們的船慢慢靠到河畔上,李如柳坐在船頭問江夏:“怎麼回事兒?”
江夏也有些迷惑,這眼上去似乎並不是簡單的謀殺,而是有其他內情。江夏問那男子:“這女子和你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你要殺她?”
男子看著女子,一臉迷戀地說道:“這是我的妻子,她已經身患絕症,明天都會在痛苦當中。我帶著她走遍了大明也沒能找到神醫救她,最終隻能帶她來這她最想來的安南。陪她一起死......”
“殉情?”江夏頓時明白過來。
他有些敬佩地看著男子,真誠地道歉:“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男子搖頭,道:“沒關係,反正我也是將死之人了,誤會不誤會的,我不在乎。”
“能跟我說一說你們之間的故事嗎?”李如柳問。
男子扭頭看了李如柳一眼,然後又看了看江夏。沉默片刻以後,一段故事從他嘴中娓娓道來。
“我叫李強,她叫代雲霞。我們是廣南人。”
“小的時候,我們兩家是鄰居。我跟雲霞經常一起玩兒,但多數都是我欺負她,把她惹哭。每次惹著她了,她就會生我的氣,不理我。然後我就去山裡抓野兔、或者去河裡抓螃蟹,送給她,逗她開心。
隨著我們都長大了,雲霞出落成我們村裡最漂亮的姑娘。我對雲霞說,我要她做我的妻子。雲霞紅著臉點頭答應了。”
“就在我正和我爹商量提親的事兒時,村裡遭了馬匪,雲霞被馬匪擄走。
七天七夜以後,渾身是傷,衣服破爛的雲霞回來了。村裡的人都說她肯定是被馬匪給糟蹋夠了,所以才放她回來的。
我想娶她,可是我爹死活不讓。我和我爹大吵了一架,我爹差點兒被我給氣死。雲霞知道了這件事以後,自己去找到了村裡的馬駝子,說願意嫁給他。
那馬駝子既駝又醜,娶了雲霞以後每天都打她,虐待她。我每次看到雲霞身上的傷口,都覺得心如刀絞。
可能也是報應,最後那馬駝子病死了。一直沒有娶妻的我再次找到雲霞,我跪在她麵前向她發誓,我今生就隻喜歡她一個人,我非她不娶。
雲霞當時被我感動,終於答應嫁給我。於是我們約定離開村子,另外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去生活。
可就在我們準備離開的前幾天,雲霞卻病倒了。
原來那馬駝子花銀子去找暗娼,惹了花柳回來。雲霞告訴我,其實她根本沒有被馬匪汙辱,她是拚了命才逃回來的。和馬駝子成親以後,她一直不願意把身子交給馬駝子,任憑馬駝子打她,虐待她,她也不肯。
在她心中,她的相公隻有一個人,那就是我。
可就在馬駝子要死的前幾天,雲霞被他下了迷藥,最後......
我聽說大明有人神醫會醫治花柳,於是帶著雲霞到處尋醫。終於我們聽說神醫人在京師,於是我立刻帶著雲霞往大明京師趕。
可是路上雲霞的病越來越重,最終我放棄了,決心帶著雲霞來到這裡,就此了卻殘生。”
李強還真不是一個講故事的人,整個故事從開頭到結尾,他一直都是用他那平靜和語氣在淡淡敘述著。一直到講完,李強連一點兒情緒波動和語氣起伏都沒有,仿佛他講的是彆人的故事一般。
可李如柳偏偏被他這個故事說的聲淚俱下,眼淚仿佛止不住了一般,不停的流淌著。
其實江夏也被李強說的事跡給弄的鼻頭有些微酸,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他那平淡無華的講述,仿佛更加能夠帶人進入到他那情緒當中,能夠切身感受到他那個故事的真實性。
李強說完以後側著身子,伸手抱著皮膚已經開始潰爛的代雲霞。他笑著說道:“這輩子雖然我無法真正的娶她為妻,但是我相信下輩子一定可以。即便下輩子不行,下下輩子也肯定可以。生生世世,我都會願意等她,照顧她,跟她白頭偕老。”
說完,李強嘴角依舊掛著笑容,但是紅得發黑的血液從他嘴角流淌出來。李強生機已絕......
江夏忍不住歎道:“發不同青心同熱,生不同衾死同穴;待來年遍地杜鵑紅,看見前漢卿四姐雙飛蝶;相永好,不言彆......”
江夏扭頭看向李如柳,突然目光變的堅定不移。他對李如柳說道:“我要帶你回大明,哪怕隻有萬分之一二的希望,我也要試一試。如果今生我法留住你,來世我願用一生來補償你。”
李如柳看著江夏,最後微微點頭“嗯”了一聲。
江夏一下跳回到船上,對海大有說道:“海前輩,送我們回去。”
說完,江夏看了蕭殺一眼道:“蕭殺大哥,麻煩你拿銀子找人把他們葬了。記住,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