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去到天牢見曹元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看在自己師父李東陽的份上,儘一儘同門之誼。二是搞清楚,這一次出手的人究竟是楊廷和還是朱厚照。
如果是楊廷和,那麼楊廷和恐怕不簡單,所謀不小。但是如果是朱厚照,那麼朱厚照為什麼要這樣做?
其實朱厚照的目的很簡單也很直接,那就是他要掌控一切。
毛文舉執掌兵部,而他又並非是朱厚照的心腹,所以必須把他替換掉。曹元執掌吏部多年,門下的門生故吏的確是不少。
朱厚照想要在文官之中安插一批自己百分百信任的過的人,那麼首先就得先把曹元乾倒。然後用“結黨營私”這一個理由大力打擊曹元這一派係的人,可以預見,接下來朝廷文武官員都會迎來一批大換血。
而經過了這一場換血以後,朝廷的格局又將重新變化。
江夏從天牢出來沒多遠突然看見張永來了,他讓馬夫停住馬車,掀開簾子和張永打招呼。
“張大哥,你到這天牢來乾嘛?有什麼人進了天牢?”
張永搖搖頭道:“是皇上特地讓咱們來這兒找你的,皇上讓你去豹房見他。”
“皇上讓你來找我?”江夏心中微微一驚,朱厚照這是猜到了自己會來天牢找曹元求證事情的內幕,所以讓張永來碰自己。還是他一直都派人監視著自己?
江夏點了點頭,立刻吩咐馬夫駕著馬車往豹房駛去。
很快到了豹房,江夏下車以後獨自一人走進豹房裡麵,耿中秋則在豹房外等待著。
進入豹房以後江夏問清朱厚照所在的地方,然後徑直去了朱厚照的書房。
到了書房,江夏難得看見平日喜歡舞刀弄棍的他今天竟然手持毛筆在寫字。
江夏湊過去看了看,隻見朱厚照寫的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字並不好看,布局也很一般,但是字意不錯。恣意揮灑倒還真有幾分睥睨天下的氣勢和意味。
朱厚照將手中的毛筆往一旁的筆架上一放,滿意地點了點頭問江夏:“怎麼樣大哥,我這字好不好看。”
江夏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不錯,力透字背,字意凝聚,算得上是一副好字。”
“我這兩筆字跟大哥的比起來就差遠了。說起來大哥你真的很厲害,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無一不精,就連武藝也十分不俗。我有的時候就在想,究竟你是為什麼會這麼厲害的。”
江夏笑著翻了翻白眼,伸手拍了一下朱厚照的腦袋道:“不用給我灌迷湯,嘴這麼甜肯定又是有事要讓我去做咯。”
朱厚照笑了笑道:“其實也沒什麼事。”
“大哥是接到張永的通知以後來豹房的吧?”朱厚照道。
江夏點了點頭,“在天牢出門的路口碰到他,然後他通知我來豹房見你。”
朱厚照頷首:“既然大哥已經去過了天牢,那麼肯定已經找曹元確認過,這次對曹元和毛文舉動手的人,其實是我。”
江夏聽到朱厚照這句話微微吸了口氣然後吐出。自己猜到是一回事,找曹元確認是一回事,而聽見朱厚照自己說出來江夏又感覺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回事。
以前江夏一直都認為朱厚照是個率性、聰明、好動貪玩的皇帝。不過經曆了這麼一次江夏才明白,皇帝就是皇帝,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小看帝王的心術。
無疑,朱厚照請楊廷和入掌內閣,然後借用楊廷和的手滅掉了曹元和毛文舉這一文一武之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此一招十分漂亮。
但細細想一下又覺得朱厚照的確是很不簡單,曹元和毛文舉能夠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小心謹慎這一特性多多少少都肯定是有的。
但是朱厚照卻能將他們二人貪汙的證據掌握的清清楚楚,足見朱厚照在很早已經就已經動了心思要對二人下手。可是朱厚照卻一直隱忍,隱忍到楊廷和重新入閣以後才對二人下手。這一份隱忍,換做一般人誰能辦到?更何況是一個帝王。
在江夏的心目中原本朱厚照是簡單的,可是突然之間又覺得他十分的不簡單,這一種反差令江夏心裡覺得有些怪怪的,不自然。
朱厚照道出自己就是動曹元和毛文舉的幕後指使人以後,他仔細觀察著江夏的表情,見江夏那副模樣朱厚照拍了拍江夏的肩膀。
“大哥覺得我心中城府很重是吧?”
“我......”江夏抬起頭看向朱厚照,剛剛開口想要解釋一下,朱厚照卻擺擺手道。
“大哥,其實你有所不知。我雖然是大明的皇帝,看上去至高無上乃是九五至尊。但實際上這個位置坐著令我如坐針氈,大明的藩王宗親個個對我這皇位虎視眈眈,周邊鄰國也無不覬覦我大明錦繡山河。而更加讓我寢食難安的就是我的文武大臣們。
這些人雖然平日裡也相互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但是一旦遇到跟我有關的問題,他們之間就算是有血海深仇也會立刻抱成一團。
比如曹元和毛文舉兩人本來政見不和,在朝堂之中也多有爭執。但是當我提出要讓江彬出任宣府統帥時,這兩個人竟然帶動群臣一起反對。朕下了聖旨,曹元竟然敢裝病不朝,以致於江彬的官印、赴任文書無法發出。毛文舉竟然敢聯合宣府四鎮的將領上萬名書,齊齊反對江彬出掌宣府。
朕的聖旨竟然最後不了了之,究竟他們是皇帝還是朕是皇帝!”
說到這裡,朱厚照越說越憤怒,最後一句幾乎就是怒吼出來的。
江夏聽出沉默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大明的文武大臣的確在很多方麵已經有了共識。
他們不讓江彬出掌宣府並不是他們對江彬這個人有什麼意見,而是他們知道江彬乃是朱厚照的心腹。
讓江彬出掌了宣府,就等同於朱厚照手中握了一支兵權。江夏曾經聽李東陽說過自從土木堡事變以後,文武百官對於皇上掌兵權的事就十分敏感,所以一旦遇到這些事他們都會聯合反對。
朱厚照把江夏叫來自然不是刻意想要給他解釋這些,他伸手按著江夏的右肩道:“大哥,接下來朝廷將會清理掉一批官員,我一會兒讓人給你一個清理名單。你看過以後自己再寫一份推薦的名單給我,似你上一次在查兩淮鹽政時所舉薦的那些人就很不錯。年輕又有乾勁,並且多是國子監裡出來的,對朝廷肯定忠心。”
江夏看了朱厚照一眼,點了點頭。
和朱厚照談完後以後江夏離開了豹房,他走出豹房以後回頭看了看,臉色突然變得有些怪異。
江夏腦海中回想起之前朱厚照跟他說的每一句話,最後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心中暗道一聲:“老二這是在警告我啊。”
的確,朱厚照在最後特彆提起江夏在查兩淮鹽政後組建鹽務局時所推薦的人。
那些人多數都是天驕裡麵的人,和江夏是同窗。江夏舉薦他們也算是把兩淮鹽務牢牢控製在了自己手中。
當時朱厚照並沒有多說什麼,但是剛才朱厚照那話往深一層的含義裡去深究,那就是一種提醒。
江夏上了耿中秋的馬車以後直接讓馬車送他回到了皇族龍探衙門,在衙門裡坐了一下午,江夏抽出一張白紙提筆寫下一份舉薦名單。這份名單江夏經過再三推敲,沒有一個是和他有過交情的,但又確實適合擔任那些空缺的官職。
這算江夏表達的一個態度,同時他心裡也明白了一個道理。
皇帝就是皇帝,既然大家關係再好,有一些鴻溝是絕對不能逾越的。比如......結黨營私。
次日,早朝。
首先隨侍太監拿著聖旨念了對於曹元和毛文舉的處理結果,並宣布曹元和毛文舉的抄家監斬等一眾事宜均由楊廷和負責。
其次就是宣布新任兵部尚書,這個職務舉足輕重,一旦上位就等於成為軍方係統的一把手,可謂是位高權重。
江夏也對這個職位推薦過一個人選,那就是甘陝總督楊一清。此刻準備宣布兵部尚書人選時,江夏側耳傾聽著,想要聽聽最終朱厚照會讓誰做這個兵部尚書。
隨侍太監用平穩的聲音念出:“戶部侍郎王瓊遷兵部,升任兵部尚書,官正二品,授......”
這一道聖旨發出,全場嘩然。想不到最終出任兵部尚書一職的竟然是王瓊?
這王瓊何許人也,其實在大明朝堂之上他也是一個名人。
王瓊乃是明成化二十年的進士,曆成化、弘治、到現如今正德一朝也算是三朝元老了。
他從一開始小小工部六品工部主事一步一個腳印的做到了戶部侍郎,沒想到今日突然就一飛衝天成為兵部尚書。
戶部侍郎是正三品,兵部尚書是正二品。雖然品級相差不大,但是兩者之間的實權,和在朝中的影響力絕對不可相提並論。
正當大家還沒有從王瓊出任兵部尚書的震撼中脫離出來時,朱厚照突然出聲親自宣布了一道口諭,這一道口諭更加讓群臣震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