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在南京接到鐘彬傳來的消息是“江夏有危險”,所以他一到揚州城第一件事就是要先見到江夏。
但是李漢中很清楚,若不出意外江夏這個時候恐怕早就已經死了。他唯唯諾諾半天說不出話來,因為他已經感覺到恐怕自己若是說江夏已死,下一刻即將迎接的便是皇上的龍顏大怒。
李漢中不說話,朱厚照心裡立刻有些發毛,他連忙喝問道:“朕要見欽差江夏,你沒聽見?”
李漢中心中飛速地閃出好幾個答案,最終他隻能把心一橫,說道:“回稟皇上,前日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庫中金條失竊,微臣派人巡查之際於欽差江大人的房裡找出金條。
同時找到的還有刻有“答魯合剌禿孩”的令牌和印章,以及來自蒙古達魯花赤的書信。微臣懷疑江大人其實就是蒙古人的奸細,混入中原恐怕是圖謀不軌。
微臣按大明律法將其抓捕,可是沒想到他在牢獄之中與牢房的犯人發生過節。雙方打鬥之中,江大人不幸被那兩名犯人錯手殺死。”
“你說什麼?”朱厚照整個人一軟,險些沒有坐穩就從帝輦的座位上滑落下來。他聲音變得有些顫抖,甚至還帶著一絲哭泣前的沙啞:“你說......你說江夏死了?”
“皇上,微臣監管不嚴以至出此意外,微臣罪該萬死。”李漢中跪在地上說道。
華蓋之下,端坐著的朱厚照雙目一眨便流出淚來。他從帝輦之上走下來,一言不發地往揚州府衙門走去。
李漢中原本以為朱厚照這番表現似乎並不是十分生氣,但是當他無意間瞥到朱厚照雙手捏著的全都骨節已經發白,那手指的指甲陷入肉中都快把肉給戳破時。
李漢中後背一下冒出了冷汗。
楊廷和深深地看了李漢中一眼,跟著朱厚照一起走進揚州府衙門之中。
李漢中也感覺跟上。
剛一走進衙門大堂,李漢中還未來得及說話朱厚照便暴怒吼道:“萬死!你何止是罪該萬死!你祖上十八代都應該刨墳取屍挫骨揚灰,你九族之內,全都該給你陪葬!”
挖你祖墳,殺你九族。這話從一般人口中說出來叫做詛咒,而從朱厚照嘴裡說出來,這叫做聖旨。
李漢中的腦子裡“嗡”了一聲,他料想到天子會發怒,但是卻沒想到朱厚照會如此生氣。
李漢中雙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顫聲道:“皇......皇上息怒,微臣也隻是按照大明律法辦事。具體告訴微臣江大人有嫌疑的是兩淮都轉運鹽使司都轉運使林孝易,以及兩淮鹽顆提舉司提舉晏俊等人。微臣......微臣並不是十分知情,還望皇上息怒。”
李漢中哪裡頂得住朱厚照如此震怒,於是立刻將林孝易和晏俊他們和盤托出。反正多拖一點兒人出來,一人承擔一點兒怒火事情可能就沒有那麼嚴重了。
李漢中心裡還在如此想著,朱厚照卻大吼了一聲:“傳他們來見駕,都轉運鹽使司、鹽課提舉司,所有官員一個不差,全都給朕叫來!”
“是,是是是......微臣遵旨。”
李漢中心中暗暗叫苦,看來皇上這一次是真的怒了。早知道是這樣自己又何必趟這些渾水呢,李漢中心中後悔不已。
百花園這邊,原本宿醉未醒的官員們接到消息說是皇上來了,這一下眾人全都醒過來,穿好官服以後便急急忙忙地往揚州府衙趕。
李漢中派出去傳林孝易他們見駕的衙差剛剛走出揚州府衙門沒多遠,接到消息的林孝易、晏俊,以及剛從家中趕來的馬大石全都趕了過來。
三人帶著其餘幾個兩淮鹽政裡的重要官員走進衙門之中,朱厚照看著他們,雙目竟然變得有些微紅。
“說!欽差大臣江夏的死,是不是與你們有關?是誰說江夏偷盜兩淮都轉運鹽使司金條,又是誰說他是蒙古人的奸細的?”
林孝易、晏俊、馬大石三人一起跪在地上,林孝易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後說道:“稟皇上,欽差大臣江夏的死與我等絕無關係,我們之所以發現庫房裡的金條很可能在江夏哪兒,是因為欽差大人公然用庫房失竊的金條打賞青樓裡的姑娘所以所以微臣才......”
“放屁!”朱厚照一下打斷林孝易的話,他沉聲道:“雲南鹽稅貪墨案,江夏麵對百萬兩白銀都沒有貪墨一分一毫,現在你告訴朕他會偷你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裡的金條?”
“皇上,興許那江夏上一次在雲南鹽稅貪墨案中貪了銀子您卻沒有發現也不無可能,這江夏奸猾無比,欺瞞聖聽也不無可能。”
林孝易侃侃而談似乎並不是十分懼怕發怒的朱厚照,朱厚照聲音陰沉地說道:“好,那朕就送你去地府好好問一下江夏,看他是不是真貪了銀子。”
“來人啊!”朱厚照剛剛下令。
林孝易突然抬高聲調叫了一聲:“皇上!”
朱厚照看向林孝易,林孝易抱拳道:“皇上,本來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但是微臣卻還想問皇上一句,臣何罪之有?”
“你謀殺欽差,僅此一條就足夠將你碎屍萬段!”
“皇上,微臣的確是得到消息說江夏拿庫房失竊的金條作為打賞,所以才把消息轉而通知給府尹李大人。微臣所做一切人證物證齊全,江夏之死乃是意外。皇上不問青紅皂白便要取微臣性命,微臣......不服!”
林孝易一番話說的的確大膽,最後連“皇上不問青紅皂白”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實在是誅心至極。
朱厚照冷冷一笑,道:“你說朕不問青紅皂白,你的意思是朕乃是昏君咯?實話告訴你,朕今日還就要當一回昏君了!”
“皇上英明神武洞察秋毫又豈會是昏君,你們這一群亂臣賊子,如此欺君犯上真是該死!”
一道清朗的聲音傳進大堂,在眾人的驚訝當中江夏竟然帶著布縉雲等人走進了大堂之中。
一見江夏沒死,朱厚照整個人愣了一下後突然就哭出聲來,他幾步走過來伸手按著江夏的雙肩不管不顧地說道:“大哥,你沒死?”
比朱厚照更加意外的還有李漢中、林孝易、晏俊等人,在他們看來飛鷹和銀鉤同時出手江夏不應該還活著,並且還安然無損地出了監牢,這實在是太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了。
江夏拍了拍朱厚照的肩膀,低聲道:“有外人在,有什麼話等我收拾了這幾個家夥以後再說。”
朱厚照眼淚不停地流著,知道江夏已死時他雖然流過淚,但是一直都強忍著,此刻知道見到他沒死,反而朱厚照忍不住了。
他真想拉著江夏說上三天三夜的話,因為就在剛才那段時間裡他還以為江夏已經永遠離開了他,那種令人發狂的孤寂悲愴讓朱厚照第一次明白了江夏對他的重要。
江夏走到李漢中、林孝易他們麵前,淡笑著說道:“幾位大人口口聲聲說在下是蒙古人的奸細,請問可有證據?”
“‘答魯合剌禿孩’的令牌和印章,蒙古‘達魯花赤’的書信便是鐵證。”已經回過神來林孝易說道,他心中已經打定主意,既然江夏沒死,那就用證據釘死他,這樣一來即便是朱厚照也無話可說。
江夏一聽,一臉意外地說道:“有這些樣東西嗎?”
“自然是有的,證據經本府衙差收繳以後便存放在這府衙之內。”李漢中道。
江夏點了點頭,伸出手對李漢中道:“那還請大人把證據拿出來給在下看看,以便讓在下死的心服口服。”
“好。”李漢中點點頭,立刻安排衙差去取出證據。
證據到了堂上,分彆是一塊令牌、一方銅印以及三封書信。那令牌和銅印都是林孝易之前派人打造的,上麵所寫的蒙古文便是“答魯合剌禿孩”,是蒙古國的一個官職。
至於書信的落款則是“達魯花赤”那更是蒙古國裡的高官官職名稱。
江夏看了看那令牌、銅印以及書信以後問李漢中:“大人,你識得蒙古文?”
李漢中搖頭道:“本官不識,不過本官府衙裡的師爺識得,這些物品由他驗看過了,江大人無需再狡辯。”
“這恐怕不行,還請李大人請你那位師爺上堂來再看一看,當眾念出這些蒙古文的內容,以便示之以公。”
“好。”李漢中接著又安排衙差去叫他口中的“師爺”,不一會一名穿著圓領長衫,留著兩撇胡子的男子走上公堂。
男子對著朱厚照行禮以後便依從李漢中的命令上去查看那些令牌、銅印以及書信,為了驗證他的確是識得蒙古文,在驗看之前江夏還讓師爺當眾讀了一篇蒙古文。
那篇蒙古文正是江夏所帶來的一個據說是識得蒙古文的男子所寫下的。
那師爺果真是識得蒙古文,拿著那篇蒙古文念完以後江夏指向那令牌、銅印和書信,含笑說道:“師爺,請你大聲念出這令牌、銅印以及書信的內容。”
“是。”師爺點點頭走上前去,首先拿起其中一封書信掃了兩眼,這一看他愣住了,抬眼像看鬼一般看著江夏。